安雅斯扶着母亲刚出了病房,就发现牧泽西就站在门外。他的脸上表情复杂,有痛有伤,也有对母亲的愧疚,以及阵阵的激动在荡漾。牧泽西并没有想到母亲会来,更没有想到母亲会来。
“妈……”牧泽西嗓子干哑,轻声喊了一声。他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里面说话他都听见了。只是他没有想到母亲这么快就会来,关于薇薇的事情他并没有告诉母亲,只是拜托龙一去调查一下当年的事情。不是说不相信,只是想要去了解。
朱云秀握住牧泽西的手,眼中还是泪水盈盈,“泽西,妈妈相信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恩。”牧泽西眼神坚定地看着母亲,他们都在为他打气,他不应该先颓废下去。
安雅斯话到嘴边想要鼓励一下牧泽西,但是牧泽西似乎很焦急,直接进了病房。
“雅斯,你喜欢你大嫂吗?”朱云秀的一句话,令安雅斯顿时吓了一跳。
“喜欢,她是嫂子,只要大哥喜欢我就喜欢。”安雅斯嗓子干涩,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那就好。”朱云秀没有把话说出来,她是过来人,自然是一眼就看见了儿子的想法。儿子看到床上的放歌,眼中有很多的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她不想他们兄弟之间再出什么事情,泽西太苦了,她希望能够令安雅斯明白自己的身份。唯独在这里,她不想护着小儿子。
牧泽西并没有睡太久,或者说睡了一觉,迅速地醒来了。前前后后不过四五个小时,他心里总是有一种恐惧追逐着他,令他无法安心地去睡觉。
床上的人还在熟睡中,似乎没有比他离开的那一刻好很多。牧泽西握着唐放歌的手,力道不由的加重了几分。
“放歌,如果你睡醒了就快点起来,如果不总是睡着,我就一直这么醒着陪你。”
唐放歌蜷缩着身体,四周一片黑暗,她昏昏沉沉的没有地方落脚。世界好可怕,到处都是冰冷的雨,她不想醒过来,觉得就这么睡过去该有多好。
耳朵边明明是雨声,可是总有很多人跟她说话。她听到牧泽西说她自私,说她爱他并不如他深,所以宁愿逃避现实也不愿意醒过来。睡梦中,她有点困惑,到底是什么事情令他说出那样的话。她也很爱他了,唐放歌蜷缩着身体这么想。她真的一点都不自私,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去爱他了,可是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少,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告诉他,说她爱他。想到这个,她觉得这样最好。越是得不到,牧泽西是不是就越发的多爱她一点,多宠着她一点,长久下来的话,她就不会再害怕他忽然的不爱她了。她心里有点小自私,暗自窃笑原来他是在意她从来不说爱他的。
薇薇,薇薇到底是谁呢?唐放歌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这个薇薇是谁,可是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一个人在告诉她,告诉她薇薇是谁。有人回应,在她的身体里回应。皱皱眉头,唐放歌真的不喜欢薇薇这个名字,以前牧泽西总是会在梦里无意识地说薇薇。她真的不喜欢薇薇,为何牧泽西总是叫她的名字。不过这次不是牧泽西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暖,就好像是母亲一样的温暖。
母亲,唐放歌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已经没有了母亲。她的母亲早就离开了,就在那件事没多久之前就离开了。母亲的酸菜,母亲制作的小点心,还有母亲亲自帮她缝制的鞋子。她记得母亲说要给她缝制娃娃衣服,不过似乎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孩子,她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腹部似乎很大,还有孩子,他们的孩子。为什么她的孩子在哭,她想要伸手,他们却不敢伸手抓向她。他们在哭泣,在哭泣。
唐放歌想要告诉他们别哭,看到他们哭,她觉得心口更加的难受了。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孩子的泪水也是母亲心头的冰霜,会令父母忧心。令父母忧心,她的父亲,她的爸爸。
爸爸他总是宠着她,她记得小时候若是父亲出门参加一些婚礼什么的都是带她去。即使哥哥每次都说偏心,爸爸总是喜欢带着她过去。那时候父亲的手很大,个头很高,站在她的面前就是一座山。她走路总是有点喘不过气,父亲总是将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当时她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看见新娘子笑颜逐开的脸蛋,还有新郎偷偷窥窃新娘的不自然。她会做在父亲的肩膀上大声的笑,会接到抛过来的糖块。每一次她都小心翼翼地将糖藏起来,她要把喜糖带回家,带回家给哥哥吃,然后给妈妈吃。
喜庆的日子里一片火红,好红好红的,红的令她觉得有点眼熟。头好痛,红色,父亲,这些东西在她的眼前晃动。
爸爸,爸爸他倒在血泊里了。血,红色的血蔓延开来,如同一朵朵带刺的蔷薇花在她的身边燃烧起来。全身都好痛,爸爸他就在血中,而她则是无力地呆呆看着。
血,爸爸!
牧泽西不知道唐放歌是怎么了,只是她的泪水一直流个不停。他紧紧地压着她的双臂,才不让她伤到自己。
缓缓地,唐放歌的长睫扇动了几下,带着泪珠的眼睛睁开了。印入她眼睛的是牧泽西一张不修边幅的脸孔,那双眼睛焦虑担忧地看着她。
“爸爸……呜呜……”唐放歌眼中都是泪水,她看着牧泽西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牧泽西松开了唐放歌的手,确定她是醒了过来,他一脸的疲惫顿时消散了许多。他抱着唐放歌,“不管你如何哭泣,我都会在你身边,只要你别再逃避就好。”
唐放歌想要伸手抱住牧泽西,只是她全身无力,觉得酸痛酸痛的。心撕扯般的痛,那个自小就宠爱她的爸爸再也不会宠着她了。埋在牧泽西的胸膛间,唐放歌任由眼泪奔泻而出,她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是这一刻,她哭泣的时候有人陪在她的身边。
抱着怀中的女人,牧泽西真的忍不住想要替她挡掉所有的痛苦,只是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她的痛,只能靠着她自己慢慢地去化解掉。
“呜呜……呜呜……”唐放歌闷在牧泽西的怀中,她的哭声并不大,但是那哭泣的声音悲恸至极,隐隐的有撕裂的痛在她的心中一点点的蔓延。
不知道哭了多久,唐放歌眼中的泪水才渐渐的消散了一些。
“我想去见爸爸最后一面。”有些答案,在血海中已经昭示了。唐放歌知道父亲不在了,她只是想要去见见父亲最后一面,她并不知道她已经昏迷了五天。
“你已经昏过去五天了,爸爸的骨灰由大哥带去跟岳母合葬了。”不是不想等唐放歌醒过来,只是她那么伤心,伤心到不愿意醒过来。人的尸骨不能等五天,枉死之人的尸骸更是要及早的下葬才能够叫他安息。
唐放歌红肿的眼睛陡然睁大,她不相信自己竟然睡五天。自己竟然连父亲最后的一面都没有见到,唐放歌眼中一片哀伤,她的手指紧紧地陷入牧泽西的手臂内,“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能够见他一面……”
“我真是不孝,真是不孝……”恍惚地,唐放歌眼中一片空茫,她望着牧泽西,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他,又似乎没有看见他,眼前一片朦朦胧胧的,令她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痛。本来半坐起来的身体猛地跌在牧泽西的怀中,唐放歌伸手抓住自己的心口处,眉心处都是痛楚。
“放歌,放歌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牧泽西慌了,他发现唐放歌的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胸口,似乎很痛。他的手心出了一片冷汗,自己全身都紧绷着。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她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
“呼呼……呼呼……”唐放歌脸上都是冷汗,她想要大口大口地呼吸,却发现自己竟然呼吸开始不畅起来。心头的痛,令她身体忍不住的颤抖。她含着泪看着牧泽西,觉得他似乎在自己的眼前晃动。
牧泽西急的迅速按响了铃,铃声一响,白晓几乎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的。
“放歌,放歌……”牧泽西吓的脸都白了,她才刚刚醒过来,可是现在的症状完全不是好现象。。
“我……我……”唐放歌说不出来,她的脸只是越来越白,似乎开始没有了血色,心电图上也开始不稳定起来。
“泽西,放歌她醒过来……”后面的话白晓问不出口了,床上的人是醒过来了,可是苍白的脸上显然有些呼吸不畅的痛苦。
“白晓!”牧泽西慌了神,一向都是冷静的他,此刻只是哀求地看着白晓。他的脸上是无力,惊恐,还有渴求。
“放歌,你慢慢的呼吸,放慢呼吸……”白晓努力叫自己镇静下来,只是他的声音中还是忍不住地颤抖。这个颤抖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他以为自己见过很多的大风大浪,可是现在却觉得不管是见过再多,他还只是一个人。
唐放歌惊慌地缓缓闭上眼睛,一点点地慢慢呼吸,然后借助呼吸器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是她心口的痛,不知为何一点点的在加强,并没有得到缓解。
醒过来是好事,但是这样的好事并没有给他们带来过多的惊喜。唐放歌的心脏,是她的心脏在发出预警的信息。
白晓不得已给唐放歌打了一针,叫她先睡一下。经过一番折腾,白晓的额面上也出了一层汗。牧泽西站在一边,看着唐放歌呼吸不畅,甚至伸手抓住自己的心口处,他心中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一切都安定以后,牧泽西觉得自己似乎一次次地被从悬崖上狠狠跌下去,然后一次次的又复活。这样的刑罚,就好像是凌迟的感觉。全身上下的肉,一块块的被削落,但是这些伤口都不会叫人最快的死去,直到全身的血液流光,然后最后一刀插在心脏处才会真正的解脱。
“泽西,事情我会跟你解释。”白晓愧疚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们这样的隐瞒,但是事情似乎已经不是可以隐瞒住的。
牧泽西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句人偶,他的心被人抽走了,他只是空壳。即使是这样,他却不能叫自己防空,因为他明白这样下去,他什么都会失去。不管任何时候,他都不能放弃,都不能放松,而是要去想法子解决问题。
冷静和情感就好像是两个极端,不管是什么都在拉扯着他,令牧泽西全身都撕裂了一样的痛。他的痛,只能够自己承受,这些如果他不承受住,放歌又怎么能好起来。
两人到了办公室,白晓才将一张心脏的片子给牧泽西。
牧泽西苦涩地瞄了一眼,即使不看,他也似乎知道白晓说的绝对不是好消息。
“不要给我看这些东西,我要你告诉我情况。”牧泽西看着白晓,锐利的眼睛中是破碎的刀片。他的瞳孔幽深更重,似乎有许多抹不掉的哀伤痛苦在蔓延中。只是他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不让自己的情绪破裂出来。
白晓手中的化验单子皱了,挣扎了一下以后,他在心里想过很多方法来告诉牧泽西事情。只是他最最没有想到的就是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事实,在他最为脆弱的时候,他真的不想叫他再痛苦了,可是他没有办法不告诉他情况。
“泽西,你要有心理准备!”医生的老毛病,说这样的话,其实并不会叫家属心里有多少安心,反倒是令人更加的紧张,甚至更加的受到煎熬。
“不要废话,我要听事实。”牧泽西一句无力的咆哮打断了白晓的话,他的眼睛直直都看着白晓,现在他想要的只是答案。不管这个答案是什么,他的心都已经要跌落到谷底去了。
“放歌的心脏在衰竭,而且衰竭的速度很快。加上怀孕,她肯本就不可能有力气将孩子生下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不仅是孩子,就连大人都可能保不住。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将孩子拿掉,但是如果剖腹拿掉孩子,也许在手术的过程中心脏会承受不住,也许……”后面的话白晓没有说出口,他已经说不出来了。现在的情况就是要拿掉孩子,就算是拿掉孩子,大人到底能不能熬过手术也是令人担忧的事情。
“告诉我,手术的成功概率是多少?”牧泽西的手重重地敲在墙壁上,他的手背上立刻满是血迹。那双眼睛看似还处于冷静中,但是深幽的眼中都是艰难的抉择。他的脸阴沉如寒冬腊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萧瑟。
“百分之十五。”白晓努力叫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看着牧泽西,将这个最不好的答案告诉他。只有百分之十五的存活率,就是说不管做不做手术,唐放歌的存活率都是极为低下的。
空气似乎凝结了,牧泽西眼睛缩了缩,缩的他自己都觉得痛。似乎有千万把刀子破碎了,化为一片片的花瓣刺入他的心脏。他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只是楞楞地看着白晓。这个答案,跟杀了他没有区别。十五,只有百分之十五。如果是百分之十五,他真的希望这个百分比是以十点来换算的。可是偏偏就是一百,握在他手中的只是一个希望的尾巴,而这个尾巴也许会化为一片片的花瓣在他的手心中凋落。
白晓发现牧泽西不动,那身体如同是冻僵了,或者有一瞬间他觉得他似乎已经要死去了。那脸上的黑青,完全是一道霹雳打在他的身上,让他不能活下去,不能够再去呼吸空气。只要他伸手碰触一下,也许牧泽西会瞬间的碎裂。
唐放歌的情况很是特殊,心脏到了现在才开始衰竭真的很少见。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怀孕,心脏的承受就更加的重。父亲去世的打击,对她来说也是一剂猛烈的自杀袭击。心脏功能的衰竭,跟人的心情是有直接的关系的。如果一个人没有大喜大怒,也许他一生都会平平静静地过去,而且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唐放歌的心里似乎有太多的悲伤,也有太多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事情交叉,令她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都说伤心,只要是伤痛自然最为伤到人内脏的就是心。
如果顺着孩子在怀胎十月出生,唐放歌的身体承受不住,到时候根本就没有力气生下孩子。加上心脏衰竭只会越发的快,到时候会导致唐放歌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都保不住。如果现在拿出孩子,孩子是死是活谁也说不好,毕竟孩子的存活率也是极为低的。都说七活八不活,也许就是这个才令白晓要牧泽西速度的下决定。七个月,至少孩子还能够活下去,大人虽然只有百分之十五的概率,总是好过于百分之百的死亡。
即使白晓想过许多方法,但是现在只有这个方法了。现在去找心脏匹配是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已经太晚了。心脏匹配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的,而且还是一颗活生生的心脏。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握百分之十五,到时候只要百分之十五可以完成,再去寻找心脏,至少是可以的。
恍恍惚惚的,牧泽西连自己是怎么出的医院都不知道。他一个人坐在楼梯间,黑暗中没有一点声息,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要死去了。眼泪,这个东西他几乎是没有的,但是现在却如下雨一样无法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