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锋瞧见那人面容身躯微微一颤,赫是前时于哈鲁哥寨内交手的黑袍客。
只在他失神的一瞬,张博钊已来在近前。林锋见他容颜憔悴两鬓微霜,全不似当年精神焕发,心内只当他因发妻爱女谢世心灰意冷。
自己虽一惯唤他师父,然则授业之恩哪比得上廿余年来抚育之情?念及幼时他教自己学剑,一招一式无不耐心指点,说不上的和蔼温馨,一时心内百感交集,嘴唇几度开合终艰难轻唤:“师……师父……弟子……”
张博钊和蔼一笑:“锋儿,事到如今,‘弟子’二字确是不必再提了。现下你贵为龙熠堡少主,这声师父——张某实也担不起了。倘你还念着昔年无忧派授业之情,武林大会之后便就……便就……”
他微微皱眉,似是斟酌措辞。
林锋自教张博钊逐出无忧派门墙以来,何尝见他如此和颜悦色同自己说话,古语曾道:父子无隔夜之仇,他在心中只当张博钊如父亲一般。
现下张博钊如此言语,只当师父心内已知过往种种皆是误会,当下道:“师……您老人家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弟子……”
他见张博钊摇头,立时改口,“晚辈愿效犬马之劳。”
张博钊目光在龙熠堡众人面上微微一扫,自抚须轻笑:“哪里有甚么吩咐,你今后也是一派尊长,正邪之辨自当分明,当初你无论黑白正邪皆与他兄弟相称,已犯了武林大忌,我虽视你如己出,却也不可徇私舞弊,否则武林正气何存?”
林锋听他口中“视你如己出”五字,两行清泪不由潺潺流下,口中哽咽道:“师父,弟子昔年罪业深重、愚钝懵懂,教我派逐出门墙也属咎由自取,只是弟子不孝,难报师父师娘养育之恩……”
张博钊轻拍他肩头两下:“锋儿,我已说过,师父、弟子这事是万万提不得的。如今我整合武林诸派,乃愿武林上下一心,早日扫除敌患以正天纲,届时武林诸派亲如一家,再无门户之见、正邪之争,岂不快哉?”
未待林锋开口,便听身后一人道:“林兄弟,哥哥身在陨岩城却还是来在你后面了!承蒙你说服苗人,教哥哥不至血本无归,多谢多谢!”
他循声一望,只见个褚袍汉子带着十三四个家人装束者,挑着一口红木大箱一路走来,身旁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她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眉眼与那汉子甚是相似,身上穿套淡绿锦袍,在那汉子身侧蹦蹦跳跳,极显活泼。
林锋见他忙抱拳道:“小弟见过姚大哥。”
原这男子正是武财神——姚破虏。
“张掌门,久仰!”姚破虏冲张博钊一抱拳,旋即信手一挥,“带上来!”
那群家人卸下木箱,将箱盖一掀,只见内中整整齐齐列着四十口宝刀。
姚破虏道:“我知张掌门邀武林群雄召开武林大会,特由苗疆购置好刀四十口,赠与各位英雄好汉,聊表寸心。”
张博钊道:“财神费心了,在下权代诸多同道谢过财神高义。”言罢躬身便拜。
姚破虏双手托着张博钊手肘扶他起身:“不敢不敢,姚某早便退隐江湖,如今不过一介行商,怎敢受张掌门如此大礼?”
张博钊道:“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姚贤弟走南闯北携奇物而售,乃顺天之举,岂能平凡论之?”
他二人客套几句的工夫,已有不少门派掌门及弟子走上峰来。
林锋目光微一扫,撇开龙虎山几位道长、天龙寺数位高僧,尚有五岳派刘掌门身后站着三杰与五七个弟子;丹霞派李掌门身后依旧是七秀;昆仑派柯掌门身后三五个弟子是当初到玄冥教援手的,虽不知姓名却是面熟。这几派之后隐约可见荀家堡、铁叉门、南海灵玄派,再添龙熠堡众人,莫约也有百十来人。
张博钊冲着四下众人抱拳,朗声道:“承蒙诸位同道赏光,临驾荒山共商大事,一者乾坤教蠢蠢欲动,其意无非入主中原,这是路人皆知的;二者鄙人观中原各派素有摩擦,英雄豪杰、门内好手殁于仇杀殴斗者不可胜数。究其缘由,不过‘门户之见’区区四字,如此四字散若云烟、我等上下一心,胜算断可平添几成。”
林锋心内暗想:“师父素来嫉恶如仇,今日缘何不似往日那般,说乾坤魔教狼子野心,欲图中原?”
五岳派掌门刘廷峰道:“张掌门言之甚是,不过,整合武林诸派无异登天。莫非贵派打算再作云霄派号令江湖么?”
镇山太保此言一出,引得各派人士纷纷交头接耳。
张博钊微微一笑:“刘兄言之差矣,云霄派以力服人威慑江湖,虽可速成却不能久;古人云:欲速则不达,我等如今以理服人,虽缓了些,却使天下诸派齐归一门之内,人人皆为同胞手足,流血纷争少说也可去了九成九,岂不美哉?”
无影手这番话甚是悲悯,便是天龙寺相空大师也双手合十:“张施主宅心仁厚,实乃我辈楷模。善哉,善哉。”
张博钊施礼道:“鄙人愚见,大师见笑了。”
刘廷峰却道:“若依张掌门之见,缓缓施行,需得到何年何月才整合得了各派?况各派武功路数不同,断要争个上下高低,届时门中刀兵四起、同袍相残,纵是整合了各派又能如何?平白费了天下英雄的一腔热血。”
张博钊抚须轻笑:“所谓‘君子和而不同’,人心如在一处,纵武功路数不同又有何妨?只将各派秘籍同归一处,各取所需不就是了?我等竭力而为,纵有生之年不见各派归一,却也为日后成功奠下基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腔热血焉能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