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区长官公务繁忙,能和高全交谈这么长时间,就已经算是在百忙之中挤出的时间了。当秘书第二次敲门进来,拿着文件让长官签字的时候,高全就知道自己该走了。不过,身为下属,在上级召见的时候,长官没发话,自己不能提出离开,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谏之,你放心去重庆吧。关于五百师补充的事情,我会有所安排的。”谈话结束之前,李长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倒让高全琢磨了一路。这是什么意思?高全相信,像战区长官这样的人,一般不轻易作出许诺,如果真是许诺了什么事,也必定是有其深意的。
难道战区长官终于想起来,要往自己的部队里头安插人手了?想想又不像,五百师虽说是取得了一些胜利,可终究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一支杂牌部队,自己在李长官麾下也有年头了,长官大人要想打自己的主意,也不应该拖到现在吧?要说李长官纯粹是见五百师损失过大,才发了善心,想给自己输血,怎么看也不像呀?晃晃头,表示想不明白。
带着满腹的疑惑,从战区长官部里头出来,回到住宿的地方,就去拜访了张自忠。张自忠这个集团军总司令也还和以前一样,双目炯炯,气势逼人。大概是由于最近条件好了一些的缘故,现在比起临沂之战初见的时候,张总司令看上去不是那么的清瘦了。不过,见到高全,还是热情依旧。一起并肩作过战的交情,就是不一般。
会见过战区长官之后,又在老河口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气晴朗,张自忠和高全带着各自的随员就上了那架运输机,飞机升空之后,直接飞向西南,直奔重庆而去。
第003章 满目疮痍
会见过战区长官之后,又在老河口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天气晴朗,张自忠和高全带着各自的随员从老河口空军基地上了那架运输机,飞机升空之后,航向西南,直奔重庆而去。
透过舷窗,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高全心里面乱七八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曾经是侦察兵精英的他,过去没少坐过军用运输机。军机不像民航那样平稳,颠簸总是免不了的。现在是一九三九年,对这时代的运输机,高全根本就不抱任何奢望,早就做好了被颠个七荤八素的准备。等到飞机真的升空之后,感觉上,居然比想象中要平稳的多。
由于这架运输机是军委会调拨过来,接张自忠这样的前线高级将领的,不管是飞机的性能还是飞行员的素质,都是全国都数得着的,高全又早有了心理准备,飞行中的颠簸,当然就不是那么严重了。只是机舱里那股难闻的航空汽油味,让初次接触的人感到很是不习惯。这不,金虎和那几名警卫员就眉头紧皱,脸色苍白,一看,就是有晕机的症状了。
张自忠倒是还好,脸色虽然也不是太好,却是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没用多长时间,就和高全恢复了谈笑风生。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平安降落陪都珊瑚坝机场。并没有想象中的欢迎人群,也没有成群的记者和镁光灯的闪烁。这座位于江心岛上的军用机场,显得冷冷清清,除了两架军用运输机静静地停在停机坪上,并没有太多的人和车辆。当然,接机的人还是有的,停机坪外,十几名军人在远处站的笔管条直。不用说,这都是军委会派来接张自忠,这位集团军司令官的。
飞机停稳,两位将军带着十几名警卫人员下了飞机。那边的接机队伍走到飞机旁边,一名中校军官越众而出,跨前两步,抬手敬礼,“欢迎张总司令和高师长。卑职谢忠明奉命前来迎接。”一句话说明来意之后,伸手让行。引着两位将军及一帮子随员出了机场,通过浮桥,再上了三百二十二级台阶,方才上到通往市区的马路上。路边停着几辆黑色小汽车,显然是谢中校带过来接机用的。
张自忠非要拉着高全同乘一辆车。高全本来觉着到了重庆这种地方,言行举止都要多加注意,自己和张自忠不管是职务还是军衔都相差太多,关系太过亲密,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人家张总司令话说出嘴了,这边要再拒绝,好像就有点不识抬举的嫌疑了。
两人坐在第二辆车里出了机场,张自忠好像是到了重庆,谈性颇浓,和高全讲起他在重庆的一些西北军旧友,其中就有他的老长官冯玉祥。
高全知道,这是一次了解西北军体系难得的机会,就专注地听张自忠讲话,中间也不插话。两人开始谈话不久,车队就进了市区。
重庆市是现在的国民政府驻地,各军政要员,富商巨贾云集在山城之内。在高全的想象中,这座国内当之无愧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虽说不一定是高楼大厦林立,灯红酒绿满城吧,最起码也应该是大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一片繁荣景象吧?他这次其实还真有点让自己带过来的这几位,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贴身警卫,好好逛逛大都市,见见大世面,感受一下繁华盛世的意思。
陪都的大街,和高全想象中的景象大相径庭。高楼大厦残破不全,宽阔的街道时不时的就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消防车、救护车拉着警报呼啸而过,大街上根本就见不到几个普通百姓,少有的几个行人也全都是行色匆匆,满脸的严肃。街上最多的就是警察和宪兵,以及那些穿着深色中山装,警惕地看着周围一草一木的便衣特务。
大树上,房屋上,挂的标语条幅倒是不少,像什么“抗战到底”、“越炸越勇”这一类的标语随处可见。在开往住处的一路上,车队就遭到了多次拦截盘问,幸好前面开路的车子是军委会的,一般都是停车出示一下证件就直接放了行的。
这就是重庆?这就是战时的首都吗?不光是高全惊呆了,就连同一辆车上见过大场面的张总司令都看愣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谢中校,见多了初来重庆的军方将领,看到这一幕的惊讶样子。回头扭过半边身子,声音沉痛的解释说,重庆自从去年开始,就开始经常遭遇日本飞机轰炸。其中以上个月的三日和四日轰炸最为惨烈。鬼子飞机在重庆市中心区,投下了大量的燃烧弹,市区被大火烧了两天,导致半个城市都遭到了焚毁,死伤人员数万!
现在才是六月,也就是说,五月三日和四日,鬼子飞机重点轰炸了重庆!这就是日寇对我国人民欠下的又一笔血债,“重庆五三五四大轰炸”。
入目就是满目疮痍的城市,这是中国的陪都,中国的政府所在地。两位刚才还谈得很是热烈的将军,全都没了再说话的兴趣。高全一张脸冷得堪比冰块,张自忠看着车窗外,一双虎目中精光闪闪。
这种事情,多说无益,事实就在眼前。谢中校也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剩下的让两位将军自己去看就行了。本身就是重庆人,谢中校同样也有亲人朋友在大轰炸中丧生,说多了,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作为军委会负责迎来送往的高级服务人员,谢中校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接机、接车,外加送行。这段时间来重庆的高级军官们,看到这幅惨景,就没一个心态平和的,万一碰到那脾气暴躁的,看完了街景心情不好,再给他说两句难听话,那多划不来?这种事情不是没有!
在一路沉闷中,汽车把两位将军及其随员送到了下榻处。由于都是来自五战区,两人又是同机抵达,目的也是相同,所以,两人一个上将一个中将,职务虽然不同,军衔上倒也相差不多,那位军委会的谢中校,就把两位将军安排在了相邻的两栋房子里。
对于住处的安排,高全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其实别说这里还是一所独立的公寓了,就算是给他在某个招待所里开个单间,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的。难得的是,张自忠也对这种安排表示比较满意,还专门对谢中校表示了感谢。
第004章 拜访旧识
第二天一大早,那位谢中校又来了。带来了高全和张自忠到重庆期间的活动时间表,也就是两位将军到军委会述职的确切时间,时间定在三天以后。
这两位都是在外统兵的将领,主将不归,军心不稳。尤其是现在是抗战时期,领兵主将长期缺任,绝对是不合适的,万一日军发动攻击,这可就是天大的麻烦。因此,到重庆述职的将领,时间上一般安排的都比较靠前,就是方便这些将领能在有事的时候,尽快赶回部队。
不过,在去军委会之前,还有另外一件大事要办,那就是接受委座的召见!时间定在第二天的下午。
当然,像高全和张自忠这两位,虽然是同机抵达,又是住的邻居,领袖召见这样的事情,还是要讲究个职位高低的。再说,委座召见这俩人的目的也不相同,当然不可能安排到同一时间了。在提醒了高全,明天一天千万别离开公寓之后,谢中校就去忙别的事情了,只剩下高全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心里面七上八下。马上就要去见这位全国最大的人物,他心里要是没点紧张,那可能吗?
张自忠过来笑着拍了拍高全的肩膀,“怎么,谏之老弟也会紧张?”谁说张自忠不苟言笑了,只要和他相处熟了,该开玩笑的时候,他也同样是会开玩笑的。“这有什么可怕的?去见总统,总不会比你去和鬼子拼命更让人害怕吧?你这次又不是打了败仗,害怕被责罚,你是打了胜仗,去接受表扬的!换成别人,高兴还来不及,你看看你那脸色,看上去就像谁欠了你多少钱似的!”
说着话,张自忠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放心吧,总统这人的脾气随和的很,没什么好担心的。”
信你才怪!委座大人会脾气随和?恐怕也就是对你一个人随和吧?高全看着张自忠,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或许这位荩忱老哥和那位委座真的投缘?要不然他怎么会升官升的这么快?张自忠是能打仗不假,可他从长城抗战到现在,这短短的几年,就已经从一介师长,官升至集团军司令,军衔更是升到了上将。如果不是和委座对了脾气,再能打仗,升官也不会升的那么快吧?
高全在暗中猜度人家张自忠,却不想想他自己。他也是从长城抗战开始和鬼子战斗的,长城抗战的时候,人家张自忠就是师长了,他呢,还不过是个误入战场的新兵。如今人家是集团军司令上将军了,他高全不是也混成了中将师长了吗?
“谏之,我要去拜访一位旧识。既然总统是明天才要见你,今天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张自忠忽然对高全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高全疑惑地看了他的荩忱老哥一眼,却发现张自忠看似笑呵呵的脸上,竟然带上了几分肃穆之气,心里头就更觉得奇怪了。
“荩忱老哥,我们要去见谁?”
“冯老总。”嘴里嘣出这几个字之后,张自忠深深看了高全一眼,“我们穿便装去。”
高全倒吸一口冷气,乖乖,这才来重庆,就要见这位大人物了吗?对这位名动华夏、满身传奇的将军,高全一直感觉那就是一个神话,只因其人名声实在太大了!西北军系的张自忠、刘汝明、冯治安、韩复榘、石友三、孙连仲、吉鸿昌等等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将,全都是出自这位将军的门下。
参加直奉大战,把末代皇帝赶出紫禁城,联合阎锡山、李宗仁反蒋,发动中原大战。在抗日战争爆发后,又出任多个战区的司令长官,一级上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倒戈将军、平民将军、大军阀,字焕章,人称换张,说他改变立场,就像打麻将换张一样容易。著名爱国将领,各种各样的光环,堆满了这位将军的浑身上下。今天高全就要亲自去面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将军了吗?
张自忠只带了一名卫士,高全也就带了金虎一个人,两人把其余的警卫全都留到了公寓。一部车,四个人,张总司令的那名卫士开车,四人一路赶奔沙坪坝区歌乐山。
这里是达官贵人,党政要员的居住区。一座座高门大宅、红墙碧瓦,显示出这里与别处的不同。青石铺就的道路,路两边是两排高大的乔木。树荫遮挡住了炎炎烈日,一走进这条青石路,外面那破损的城市,满街的军警消防车,仿佛都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了。
汽车没有在任何一处大宅门前面停车,而是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难道冯老总不是在这条街上住的吗?那这车子往这儿开干嘛?
远远地,前面忽然出现一队士兵,看那身上穿的军装,应该是国军无疑。只是这帮子国军的军纪,看样子是不怎么样。一个个抱着个枪,或在马路牙子上坐着抽烟,或者三五成群的在一起喷着唾沫星子大声地吹牛说笑。
这里和别处迥然不同,不像刚才路过的那些朱门高墙的大宅院那么气派,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院落,只是门口不知道挂着一块什么牌子,上面有字,看样子倒不像是民宅。院子大门大开着,院门处围了不少当兵的。这些兵好像是和院里头的人起了什么争执,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声,隐隐约约的传出老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