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起她的袖子往箭阵里走,没正形地说,来吧丫头,咱们殉情去,一块儿投胎当青梅竹马去。
水牢中的她想起这些往事,于是就盼着柏炀柏来救她,把她带出王府,治好她的嗓子、冻疮和关节痛,然后出谋划策地为她复仇。可是,可是,在冰水中苦熬了几个月,她也未见着柏炀柏的鬼影子,她一面忧心是不是他的消息闭塞,至今不知她出了事,一面又悲观地想,他跟朱权的关系更亲近,自己跟他虽是朋友,可朋友也分亲疏远近,为了帮他的好学生朱权守住惊天秘密,他一定不会来救自己。
最后,柏炀柏真的没有出现,直到她吐出最后一口温暖的气,闭上绝望悲愤的眼睛。最后一刻,她恨的人有很多,其中还包括了柏炀柏。所以这一世初见的时候,她把他当成了半个敌人对待,觊觎着他的不老秘方,而在之后的相处中,她被他插科打诨的笑闹冲散了那点点怨气,又重新把他当成了前世的那种死党好友,亲近而不加防备。
其录园中,她听到了令她心惊的东西——
齐玄余讲故事一样说,禁术之所以称之为禁术,就是因为禁术能做到的事,全部都是神灵能做到而凡人做不到的事,而凡人若是破格做到了,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刺星中裹挟的魂魄碎片,大概就是他们把那东西送过来的代价吧。道圣若是肯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他就能办得到这样的事。
何当归焦急地回想着前世跟柏炀柏的种种,越想越觉得他可能真的喜欢上了她,他会不会在她死后才惊闻了她的死讯,一时想不开,就拼着“魂飞魄散的代价”用那三世结魂禁术让她浴火重生,回到了十八年前?
何当归的胸口如塞了一团棉花,想回其录园窃听更多的消息,可又不想跟朱权等人打交道,方才偷听被朱权察觉后,他们肯定有了防备。怎么办?她真的欠了柏炀柏一魂一命吗?她这一世真的跟他有夫妻缘,要做他的妻子来偿债吗?可她只把他当成无性别的朋友,而这一世的他显然并不爱她。
“当、当”,床边突然响起两声闷响,何当归抬目去看,只见孟瑄竟也脱了靴子,往床上爬过来。她惊道:“你要做什么?”
孟瑄闷着头爬过来躺下,礼貌地要求道:“枕头分我一半,谢谢。”
“凭什么?”何当归往后一缩,绞着眉毛说,“孟瑄,我上上次已跟你说清楚了,当年大家都是小孩子,这样躺在一起没关系,如今……”
“小逸,”孟瑄温柔地打断了她的话,温和地望着她,“就算你我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所以请别躲着我,我是这世上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你别怕,我只是想帮你。”说着趁她发怔之际靠近,拉走她的一半枕头,面朝她躺下。
尽管孟瑄“不计前嫌”地向她示好,可何当归还是不大适应那一张有着男人硬朗线条的俊颜在眼前无限放大。她别开脸说:“就算我拿你当成柏炀柏那样的好友,但你我男女有别,实不该如此相处,孟瑄你快下床,我们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孟瑄从锦被下找到她的左手握住,微微一笑说:“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小时候我还要分走你一半的被子,现在我只躺在被子外为你传功。”
何当归往回收自己的手,谢绝道:“那一成功力我不急用,等你离开扬州的时候再来还我吧,你不是要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吗,多一分功力多一分保障,真气放在我这里也不会孵出一个蛋。”
孟瑄紧紧扣住她的左手,又去被子里搜寻她的另一只手,温和地向她解释道:“我不是要还你功力,而是要给你看一个好玩的把戏,保证你喜欢,快点,把手给我!”
何当归将信将疑地递上自己的右手,口中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对那些取乐小把戏早没了兴趣,我还有没做完的事等着我呢。”
孟瑄不介意她的态度,用一双大手包裹住她玉雪幼滑的小手,兀自闭上了双目,默了长长一刻,他闭着眼睛问:“你有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涌泉穴有一种又烫又酥麻的感觉?”口吻中带着诱导,仿佛在哄小孩子。
何当归不知他神神秘秘在搞什么,忍不住在面纱下撅了嘴:“老兄你是不是搞错了?你握的是我的手,又不是我的脚,我的涌泉穴怎么会发烫呢?就算你给我输真气,把我的奇经八脉全熨烫一遍,也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心中渐渐浮起一层燥气,她开始后悔,刚刚不该一时激动折断树枝,否则她就能继续偷听朱权和齐氏兄弟的密谈了,那三人的谈话中一定有她最想得到的信息,关于刺星的,关于柏炀柏的,关于朱权那些异常举动的解释,这些都是她迫切希望知道的。
在这样的浮躁心绪中,她渐渐感觉到自己脚底的涌泉穴变得滚烫,仿佛泡到了沸腾流动的温泉之中,她不由冲孟瑄惊呼:“你做了什么?我的脚心好烫,酥麻难当!”
不等孟瑄答话,齐玄余的声音突然在何当归的耳畔响起:“王爷,找到偷听的人了吗,用不用把咱们的人召来,细细搜查一回其录园?”
☆、第248章 天机子道天机
更新时间:2013-10-19
何当归这一惊非同小可,不自觉地裹着被筒往孟瑄的怀里一缩,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又听见了朱权的声音:“不用了,我已经把其录园里里外外全搜过了,我很确定除了我们三人外,此园方圆五十丈内都没有一个活人。方才我一听见声音就奔出去,这天底下没有我追不到的人,所以,园子外那一声动静大约是鸟兽弄出来的,并非有人在偷听。”
何当归静静听完了这些话,忽而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发现齐玄余和朱权的声音虽然清晰地响在耳边,却并非响在苏眉院中!换言之,也就是说,那两个说话的人距离苏眉院很远,甚至仍在罗府另一侧的其录园,可是他们的声音却出现在了相距三里地的苏眉院!
这是什么情况?千里传音大法?!
何当归抬目去看孟瑄含笑的眼睛,想要讲话,又怕自己的声音也会“传”到朱权的耳中,于是在面纱下张了口欲言又止。而孟瑄立刻看出她的想法,于是率先出声道:“无妨,咱们这边可以如常说话,宁王他们绝对听不到。小逸你为何戴着面纱,我瞧你额头的肌肤煞白,你是不是生病了?”
何当归新奇地睁大眼睛,顾不上回答孟瑄的问题,兴冲冲地问:“这是什么戏法?为何我能听见朱权的声音,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其录园里?他刚刚没追到咱们也没发现咱们,是不是?”此时,耳中还能听到朱齐二人的对话,话语中那二人已把方才的插曲判定为过路的鸟兽弄出了声响,只因朱权认定世上没人比他的速度更快。何当归暗暗松了口气,自负是朱权的最大缺点,当年曾让他与大位失之交臂,如今自己也侥幸在他的自负下逃脱了一回。
孟瑄为她解惑说:“昔年我从一位异人手中学得这种技艺,可以听到方圆五里内的指定地点的声音,虽然时灵时不灵,还不如高手直接用耳力去听方便,不过却胜在距离够远,就算是我叔叔那种级别的高手,也无法将三里外的人的说话声尽收耳中,而这种技艺却办到了。”
何当归好奇地问:“这技艺叫什么名字,学起来难吗,为何还能跟别人共享听到的声音?”
孟瑄含糊道:“当年我学得匆忙,只学到一半,教我的那人就离开了,连此技的名称也未及向我透露。如果你感兴趣,我以后可以试着教教你,不过我自己也是半瓶子水,十次里只一次管用,这次可能跟你在一起的缘故,格外专注所以一次就成功了。“””这种“单向搜魂法”是上一世从柏炀柏那里学来的,也是柏炀柏的独门秘技,而今世的柏炀柏从未教过他这些,因此他不能堂而皇之地拿出来显摆,尤其,何当归跟柏炀柏的关系又非同一般。
何当归只觉得脚心的热流一波接着一波袭来,酥麻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不由呻吟出声,低低叫了几声之后,对上孟瑄带着笑意的眼睛,她羞赧地咬紧了牙关,紧闭上双眼,靠听朱权他们的谈话来分散注意力。
这一次是齐川的声音:“哥,既然你曾经帮过清逸姐姐两次,怎么现在又对她如此敌意,说她的坏话呢?”
孟瑄低声安慰道:“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呻吟声有点耳熟,仿佛从前听过一般,你无须强忍着,想叫就叫出来吧,反正这座院子里没有外人。”说着他换成平躺的姿势,把源源不断的气流导入那一对细细皓腕的脉门,闭眼说,“我什么都听不见,你只当我不存在吧。”
何当归闷哼了两声,颤声问:“难道那热流会一直持续下去吗?能否用银针封住?”
孟瑄否决了她的提议:“不行,封住穴道就听不见了,窃听旁人讲话总要付出点代价,而且这热流也不是太难以忍受,其实我的涌泉穴也有同样感觉,我都很习惯了,你第一次才会反应这样强烈。你就大叫几声来纾解吧,我绝对不会笑话你,像这样。”说着“啊”的大叫了一声,给她做了个示范。
“嘘——”何当归蹙眉,“你别出动静,我听不见他们说话了。”
“……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是齐玄余的声音,“当初我赠衣物鞋袜给她,还为她在罗老太君面前说好话,皆因我同情她那样的弱者,又见她五官清丽,料想如果她能长大,将来也是个有造化的,可没想到的是,她的造化竟然要从王爷这里找补,因此有些话我不能不说,哪怕泄露天机会招致祸端。”
“你说吧。”这是朱权的声音。
强烈的异样酥麻如流水一样在全身蔓延,何当归咬牙闷哼着,倾听“天机子”齐玄余道出的天机:“那一次我大赞何当归的命格好,引起在场的一个胖妇人的不满——”齐川插嘴说“那肥婆是罗白前的后妈”,齐玄余沉声说,“见她们还是不信何当归的命格不克亲人,我就拿出铜钱来认真卜了一次,这一卜把我也惊到了,又拿着她的八字细细研看了两回。之前我还纳闷,罗家怎会有那么贵重的八字,原来这何当归不是普通人,她是皇室中人的转世!”
何当归一头雾水,不明白齐玄余在胡说八道什么,她就是她,带着前世记忆而来的孤独灵魂,谁的转世也不是,齐玄余可能就是个骗人的神棍吧。
孟瑄忽而把脸凑近,用脑门贴了下她的额头,低声问:“你的头冰冷又煞白,你哪里不舒服?”
“是你生病了吧,你的头烫热,”何当归不悦于他的亲昵,冷哼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带我逃出其录园?你不是已经认定,我跟宁王朱权有不正当关系吗?那你怎么不把我丢给他!”
另一边,在朱权和齐川好奇的追问下,齐玄余优雅有磁性的声音铺陈开来:“我的天机卦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天下独一,这般技艺是连道圣都不及的,所以连续占卜几次后,我几乎完全肯定,何当归前世绝对是皇室血脉。然后推断她的年纪,可以算出,她的前身是死于十年之前,我想到自己久居京城,又常常出入宫闱,皇家的人没有我不认得的,十年前薨逝的皇室中人我也有可能认识,所以,我就跟罗老太君讨要何当归的画像一观。”
孟瑄闷闷道:“从你一出桃夭院,我就瞧见了你,不自觉地跟上去,一直跟到其录园外,看见你藏在草丛中偷听里面人的谈话,于是我也躲在不远处的树后一起听。虽然我不知你跟宁王在闹什么别扭,可是你既然选择偷听,就代表你暂时不打算跟他见面,所以见你弄出动静惊动了宁王,我自然要掩护你离开。你不记得了吗丫头,我前几日才对你说过的,我待你始终如一。”
何当归继续用鼻孔冷哼:“你的话真真假假,态度时冷时热,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无所适从,你哥不是说,你已有小妾和儿子了么,把你的始终如一留给他们吧,我不需要你的始终如一。”这样说着,她却依然任由对方抓着她的手,借着他的神奇技法听着齐玄余的胡言乱语,“罗家没请画师给她画过像,不过有个丫鬟却收藏了何当归的自剪小像……”
孟瑄语带焦虑地辩解道:“我从未骗过你,也没跟别的女人生过儿子,那些话是我哥他编出来骗你……”
“嘘!”何当归瞪他一眼,“你声音太大把齐玄余的声音都盖住了!”不过听了孟瑄的话,她的心中某块地方突然就松快了一点,感到不解的同时,她口中又逸出几声低吟,这究竟是什么怪“窃听术”?窃听的同时还要忍受热流和酥麻的袭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