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保德妃性命?”
一语,直让冷绯玉脸色难看至极!
他还能同里面的人打什么商量?
吾皇万岁是祁云澈,七爷也是祁云澈,有分别么?
“进来,你只有这一个机会。”再听这一句,明显是在命令了。
冷绯玉无比火大,又发作不得,僵在原地半响,才是扔了剑迈进内殿去。
……
幽暗的内殿中,一股含着梨花味儿的香丝丝缕缕的萦绕漂浮在地面上。
冷绯玉走进,祁云澈正立于右侧靠墙的书架前。
他欣长的背影绝世而立,几乎要垂散及地的墨发,还有那一身在任何时候都象征着他身份的金袍拖拽了一地,将他与芸芸众生拉出许多远的距离。
他便就站在那里,手中仿佛捧着一物,此刻正望得出神。
这就是他们至高无上的天子,仅一袭背影,都孤绝得让人唏嘘。
以前,冷绯玉从不曾这样觉得过。
那么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他承认云昭帝冷漠寡言,哪怕是在天烨年间,他们时常相处在一处,偶有切磋武艺,可是了解都不深。
这一年来,祁云澈的性子越发阴晴不定,听闻近几个月,更是连早朝都极少。
但纵使这般,国事却没有被耽搁。
而后宫的那些,说到底是因果循环,善恶有终。
连南疆一战,金珠妮本就是个假货,由是这几年,南疆王看准了大祁为百姓不愿开战,屡屡提出无理要求,以冷绯玉为主的这些武将,早就想金戈铁马,踏平苗域了!
想来,还是借了后宫之争为名,才总算开战。
虽说对待贤妃的手段残忍了些,谋害皇嗣其罪当诛,也就不得什么好抓着不放的了。
实在让冷绯玉想要以忠臣之姿对国君劝说,他真真无从开口。
心里正五味杂陈,祁云澈转了身来,将手中的盒子合上,放在旁侧的书桌上,抬首望向他问,“你觉得朕可是个好皇帝?”
这疑问,恰恰是冷绯玉心中所惑。
他虽为武将,但在官场上死素来有自己的一套,更何况问话的人还是当今天子。
“皇上觉得是,那就是。”
大祁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宫里的是非,君臣的恩怨,只是民间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
一代帝王的功过,只能由后人来评断。
祁云澈知他心里怎么想,又问,“你身为冷家定南王,认为三大望族鼎足的局面,如何?”
如何?
冷绯玉怔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还是不好?
若真的那么简单就能全以概论,当中的明争暗斗,汹涌起伏,还有无数的牺牲品,委实太冤屈了。
最后,祁云澈再问,“你想保德妃一命?”
听皇上的语气,像是要与他做个交易?
冷绯玉无法猜度,只好继续默着。
祁云澈移眸示意他,“这个盒子,你且好生保管,总有一天会用到,至于德妃,还有你冷家上下……”
冷家上下……
冷绯玉无法再无动于衷。
他入宫本只为给堂妹求情,不想皇上别有用意,三大家族,皇上想要改变这局面么?
谈何容易!
他颔首去,抱拳沉声道,“请皇上明示!”
只听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诡谪涌动,却又波澜不惊。
祁云澈道,“冷绯玉,你和你父王一样是个忠臣,朕以一世太平和你冷家上下周全,换你为朕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
云昭七年,六月,慕容皇贵妃大闹云珍公主满月宴,云昭帝盛怒,将她终生囚于清未宫。
这是广传于民间的说法。
宫里的人都知道,被强行服下保命的灵药的慕容嫣被铁勾穿了锁骨,长长的铁锁一端被千斤巨石压着,另一端拘着她。
因着下颚骨完全碎裂了,每日只能吃流食,不能说话,脱臼的双手也没得人给她医治,便吊在两肩,时日一长,就完全废了。
她的宫里还是那群奴才,小心翼翼的将她照料着。
只因淑妃娘娘一语,你们的主子和你们同生共死,每日十二个时辰,慕容嫣身旁都有人寸步不离的守。
哪怕是贱命一条,活下去,却是人之本能。
她的宫里摆满了明亮的铜镜,无论她看哪里,都能望见自己比鬼更可怕的脸。
日日饱受煎熬,真正求死不得。
没人敢说出去。
先,粉乔偶有兴趣还会到清未宫看看慕容嫣的惨样,可是见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死于她而言太轻易,这只是她应得的下场。
十日后,圣驾向东都。
此次除了疯癫被囚的慕容嫣之外,美人以上妃子们都去了,这要是在往年间,一个个不知会得意成什么样子。
可落到今日,光是那路上都足够她们提心吊胆。
之余袁洛星,不得祁云澈的吩咐,谁也不会动她分毫,此时哪怕不理会她,她已然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
圣驾抵达东都后,平平静静的过去了一个月。
淑妃依旧占着皇上的宠爱,那些私下里怨毒的诅咒并未让人心期许的‘恶有恶报’应验。
回想一年前,颜氏将将被那颜家公子以画为名,献给皇上。
谁也没想到,后宫妃嫔的噩梦由此开始。
如今皇后娘娘都要对淑妃退避三舍,德妃更深居简出,每日只吃吃素,念念经就过去。
先众人把祸事都归于那颜莫情,可经过这一年,哪怕是大家都晓得她乃前皇后身边的侍婢,也没有那个够胆子讲出来。
众人总算是弄明白了,皇上在为慕汐瑶报仇。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
转眼流火七月将尽,这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天烨二十九年起,广禹州大旱,天降灾祸,瘟疫接踵而至。
直到今时,西北境仍有许多空城,到处荒无人烟,百姓流离失所。
为了解灾,祁云澈在这些年派去数位钦差大臣,各种法子都用尽了,银响更是填了无数,到这天,总算牵扯出一桩因此而生的贪污大案!
忘忧山行宫的一处地势偏僻的花园里,几个侍婢压根没望见林子深处亭中对弈的二人,七嘴八舌的聊得欢畅……
“私吞赈灾的银响,受贿行私,皇上最恨的就是这个,这回纳兰家这次可真是遭殃了!”
“方才我去奉茶,三贤王正在列举纳兰家的罪状,旁侧右相手里那厚厚的名册里,全是牵连的人,忠勇公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脸都吓白了!”
“唉,这一把年纪了,三代朝臣,还缺这点钱财?”
“你们不知道了吧?这本和选秀有关,可现下后宫里淑妃一人独大,纳兰一族哪个愿意把自家姑娘送到宫里做娘娘?后宫无人,朝前势力单薄,不就只能在钱财上为自己谋个利。”
“我听闻皇太后已经闻讯从霏阙山赶来了。”
“有什么用?!罪证俱在,这岂是求三两句情能算罢的?!”
“那左相大人就没有说几句话?”
“谁敢呐!避都避不及,况且啊……”
那诸多‘听说’的婢女讲到此,便将话音压得低低的,饶是颜莫歌耳力再惊人,也只能听到她话中提到‘煜王’相关。
八成是想说,当年煜王造反,袁正觉都能撇个干干净净,往年和纳兰家也不是没有争得你死我活过,如今袖手旁观又如何?
对话声越来越小,颜莫歌收回思绪,手中的黑子都捏得发热了,再往棋盘上一扫,坐在对面的沈瑾瑜道,“又和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