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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汐瑶未去送那薄命人儿最后一程。
她在赤昭殿呆了整日,直至傍晚时分,才又带着豹儿们出去散步。
正逢落日,她择了个能视野极佳角楼望向天边那处,兀自观赏余辉散尽前的美景。
便是这会儿,又得人来扰她的安宁。
徐锦衣提着官袍爬上角楼,望到汐瑶背身站在一端,他气还没顺平就先连连哀嚎,“璟王妃让下官好找啊!”
一听这声音,汐瑶又生出几丝诧异。
与她要好的统统不见人影,这常年累月不相干的,都一股脑儿的冒了出来。
怪哉!
盯着天边尽头的那片火红的晚霞,她头也不回,答道,“徐大人真会说笑,我自然是好找才能让大人找到,若不好找,你认为你真能见到我么?”
徐锦衣被她说得一愣,连脚步都不由顿下。
先他在赤昭殿时还专诚问过,管事的小公公不是说,近来璟王妃很是随和,并未因皇上大丧而太过悲痛吗……
怎的他一来就被她言语所刺?
“下官……没这么讨王妃的嫌吧?”走到她身后,徐锦衣摸着自己的面皮讪讪。
汐瑶不喜不怒的斜目看他一眼,道,“蒙国汗皇登基,徐大人奉旨出使,看这一身风尘仆仆,应是刚回京,前来复命吧?”
“什么都瞒不过王妃这双……聪睿的双眼。”徐锦衣恭维道。
“大人既是进宫复命,来找我做什么?”她聪睿的眼睛委实不想看见他。
“话不能这么说啊……”红霞染得徐锦衣那张老奸巨猾的脸庞红润得像是饮了陈年佳酿。
可汐瑶却觉得,他是这世间少有活得清醒的人!
他仰头对天长吁短叹,“下官在回京途中才得知皇上驾崩,心下怅然得很。”
走的时候还在先皇大丧期间,不想回来,新皇又成了先皇,让他这怀着忠君报国之心的小官……情何以堪?
汐瑶眯起眼怀疑道,“你会怅然?”
此人在她前世时,被云昭皇帝视为左膀右臂,是大祁史上最年轻的右相,真真不容人小视!
再想祭祖大典那日,为何会是他带宝音四处闲逛,还逛到了藏墨阁……
“王妃为何这样望着下官?”
得徐锦衣笑眯眯的问,汐瑶回神来。
既然是送上丨门的,她便开成公布的问,“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只有徐大人能为我解惑。”
他似等这一刻已经许久,只道,“乐意之至。”
汐瑶直言问,“徐大人到底为谁效命?”
闻言,徐锦衣眼中毫不遮掩的溢出对她的欣赏之色,“吾皇……果真没有看错人!”
吾皇?
真不知道他心里的皇帝到底是哪个!
才是想罢,再听徐锦衣道,“下官心里的皇帝,自然是——”
他抱拳对着东皇陵那处深深一拜。
汐瑶霎时了然。
他拜的是天烨帝!!
“所以那日你是奉命行事,把宝音引去藏墨阁,只没想到我先去了一步,我说得对吗?”
每每想起祭祖大典那天发生的事,汐瑶就觉得蹊跷。
祁尹政自来是那布棋之人,怎可能对两个儿子的密谋未曾洞悉?
又那么巧,他在时局最混乱时毒发身亡,赛依兰一死,祁云澈回到蒙国继承汗皇之位,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当中被动了多少手脚?
有多少是旁人不曾察觉的‘理所当然’?
徐锦衣四下看看,又对汐瑶躬了躬身,“王妃心如明镜,已无需下官多说。”
低眉看着他那颗状似臣服的脑袋,汐瑶冷笑,“徐大人,做摆布大祁史册的人,可觉得痛快?”
他不抬头,也不否认,“那也承得皇上厚爱,才委以下官此重任。皇上说,他有那么多儿子,不能独独偏袒一个,如此结果,对诸位王爷才是最好的。”
如此,祁尹政的每个儿子都可以为自己争,这才是各凭手段!
“是么……”汐瑶不认同。
祁尹政将他本该继承皇位的儿子推到了蒙国去,让祁云澈成为汗皇,而后,这一盘散沙,将由谁来收场?
从袖中取出那封信,汐瑶将它交给徐锦衣,“我对这些事无兴趣,既然大人喜欢,又难得在回京后还惦记着我,这样东西我就交给你了。我想,你定能擅用。”
徐锦衣双手把信接过,只看了一眼,意外的颜色便在他脸皮上忽闪起来。
他忍住大喜,遂再卖乖的问,“王妃……是不是还漏了一样没给下官?”
汐瑶对他正以脸容,“为何你不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再问我呢?”
看先皇写给明王殿下的亲笔信?
徐锦衣有些汗颜。
汐瑶侧身看向远处,道,“别说你不敢。”
“倒不是不敢……”他假装谦虚道。
二人正说着话,从角楼西面走来一行人。
他们停下交谈,同时向那处看去,就见一群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缓缓行来,那是今日为平宁公主出殡的贵女们。
看她们前往的方向,应当是皇太后的寝宫。
再过一阵子,兴许就要改口称纳兰岚为太皇太后了。
当先的两张脸孔,汐瑶有许久不见,两个都是她曾经的好妹妹。
而今她在高楼处,她们从下面经过,心中是怎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呢?
恍如隔世?还是想唏嘘一声便作罢了?
曾经……
那些也都只是曾经。
徐锦衣眼色极尖,来人还未走到角楼最近处,他就先叹道,“慕二小姐的腿脚看起来应是好得差不多了,虽还有些跛,但不留心是看不出来的,着实不易,着实不易……”
言毕他再将脖子探长些,盯着慕汐灵旁边的女子,大惊小怪,“哎呀……没想到左相家千金肚子有这样大了,难为了四方侯,圣上这一去,怕是孩子满月了才能行洞房之礼吧!”
听他大不敬的絮絮叨叨,汐瑶听了只觉好笑,况且他说得也没错。
“这些时日徐大人不在京城,消息却灵通得让人心生佩服。”
“王妃太看得起下官了。”徐锦衣闲闲的与她搭话,“只下官也有一事至今不明。”
“说来听听。”
“如今下面那二位对于王妃来说,要捏死实在太容易,为何还要委屈了四方侯,娶她们过门呢?”
“徐大人,你真是好胆色!”汐瑶开始有些明白,为何祁尹政会重用他了。
她美目注视着下方经过的人儿,若有所想的说,“你不会不知我的用意。”
看,就在他们说话这会儿子,下面那干女眷不知缘何停了下来,还起了争执。
站在高处的人一目了然,那当中分成两边对立,一边是大祁尽忠,建功无数的慕家二小姐慕汐婵,一边是左相之女袁洛星。
吵什么呢?
皇上都驾鹤西去了,为一个陈月泽?
不,她们一生都只为自己!
“我为何要捏死他们?”汐瑶好笑道,“看她们自相残杀不是更好?”
死对这京城里的是非之人来说,那都是天大的恩赐和解脱。
再说,她们还不想死。
徐锦衣眉目间满是清明,不禁又说起恭维话,“可惜王妃是个女子,否则下官真是……”
“不用太失望。”汐瑶打住他将说的话,目光垂下定在他手里的信上,“你还有机会为一个女子鞠躬尽瘁。”
祁尹政最终选了他的三儿子?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