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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州,城东。
身后远处的张家那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惊动了周围的百姓。
锣声、鼓声震天响起,秋日天干物燥,火星流窜,紧挨着的房房舍舍极容易被波及,弄个不好半座城都要遭殃。
站在东城门的小门外,汐瑶回首看了半响,眼见火势愈大,她的脸容也不自觉跟着沉了沉。
慕汐灵站在她不远处静静望她,时隔一年多,回想初见时,她只觉这女子虚张声势。
明明只长自己一岁,小小的便做了武安侯府的主子,来到慕府扬威耀武,偏生母亲等人对她皆毕恭毕敬。
那时,慕汐灵多想看大姐姐狠狠的当众出一次丑!
只后来想起,才恍然她是打心底羡慕她的。
而今物换星移,眼前的慕汐瑶何其明耀。
换下艳红繁琐的嫁衣,她着一身类似骑装的深紫色衣裳,青丝完全束在脑后,除了一根简单玉笈子之外,再无任何装饰。
她坚定的黑瞳中流光溢彩,比一年前更为成熟,浑然,周身都焕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英气。
臻首娥眉,倩影惊鸿。
淡风浅拂,扬起她的发,丝丝缕缕从她面颊拂过,为她卓越的身姿平添几许柔情,只站在那处空地上,稀薄的月芒笼上她娉婷身姿,将她身影拉得纤美柔和。
方是一瞬,她竟是变得遥不可及。
慕汐灵微微怔忡,暗叫奇怪,分明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却叫人见得一眼轻易难忘却。
也仿佛,这正是慕汐瑶的本事呢。
正望得怔怔出神,忽得那女子回身来四目相对,慕汐灵愣了一愣,局促的神色方是没有收住。
“三妹妹怎么了?”汐瑶对她盈盈一笑。
知道她看了自己许久,本不想理会,可转念想来,慕坚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今夜与张家一齐葬入火海,而她……
“姐姐莫要用这种眼神看灵儿。”
避开汐瑶含笑揣度的直视,慕汐灵敛下眉目,清冷说道,“我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爹爹与张家一样,于我来说可有可无。姐姐觉得我凉薄也好,无情也罢,只要姐姐能让灵儿依附,灵儿保证不会多生异心,你若不信,大可将我斩杀在这里。”
听得她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站在一旁的凝香焦急得都快哭出来。
张家已亡,连她这个小小的侍婢都知道,她们王妃今后只能依附于大小姐。
“妹妹多忧了。”汐瑶淡声,神态轻松自若。
“我早就说过,我从未将你和你的母亲当作敌人,往事已矣,妹妹仍旧是高高在上的裴王妃,无人会伤害你。”
“原来姐姐根本不屑杀我。”慕汐灵由衷的松了一口气,“如此灵儿便安心了。”
不知哪时开始,她便是有种毫无缘由的肯定。
此一生,和慕汐瑶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东面的城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吊桥放了下来,在张家被大火吞噬的同时,一小队人趁着夜色,离开了洛州城。
……
城外夜色深沉,月凉光稀。
三里外的送别亭那处,早有沈瑾瑜为汐瑶等人备好的马车和千里良驹。
“轸宿,柳宿,你二人送灵儿回东都。”
汐瑶已跨上坐骑准备启程,将将吩咐完,忽然远处传来阵单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是急促。
这就稀奇了。
出城前她不是没料想过,此时是极有可能与祁明夏的人马相遇,那个男人深谙诡诈,不好对付。
但闻来人单枪匹马,说是明王又不太可能。
故而翼宿等人并未有所动作,只将手放在各自的武器上,伺机而发。
转瞬间,来人行进,阿鬼最先望清马背上的——
“冷世子。”他道。
话音落,冷绯玉已快马飞奔到跟前,却丝毫不减速度。
见到来人,汐瑶当即松懈几分,可又见他只身一人,便是心生古怪。
大抵冷绯玉也能猜到那女子心情,就在她莫名注视下,他倏的扬起一笑,迅捷的与她错身之际,探手将人横腰提过,再调转马头,大喝了一声‘走’。
寂夜里留下张狂大笑,人马早已飞奔出好些距离,委实让颜家的死士们满头雾水,愣僵半瞬才齐齐跟了上去。
……策马狂奔,冷风在耳边呼啸,汐瑶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搅在一起。
诚然能见到个让自己安心的人是件好事,可他一个人能顶什么事啊?还有这是要去哪里?
“你——”
“要到了。”冷绯玉直视前方,脸容上浮着一层冷冽的笑意,如炬深眸,似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汐瑶还想多问,余光中陡然察觉异样。
她移眸望去,左右两侧竟是铁骑大军,黑压压的一片,整齐的列队静待,巍然不动,中间空出容他们通过的狭道!
“待会儿你可莫要乱说话。”
耳边轻飘飘的吩咐了这句,冷绯玉带她一口气来到半山才停下,颠旋感总算得以缓释。
暗夜深寂,面前宽阔而空旷的高地上,数丈开外对立这两个男子。
面对他们这方的是祁明夏,而站在他对面的人是——祁云澈?!
汐瑶自然是认得他的背影,只他的那身穿着打扮与从前格外不同,让她一时间无从适应。
而等她真正看清了眼前僵持的局势,又顾及不了其他,暗暗震惊非常!
在祁云澈周围,颜家的死士分布各处,每个人都占据了绝佳的位置,只需一声令下,瞬间可夺人性命。
祁明夏看似只带了小队人马,然再细细探望他身后的密林,映着月色,藏没在当中的银甲精兵不计其数,难以想象他们齐齐涌杀而出会是怎样的景象。
固然死士能在猝不及防间将祁明夏置于死地,可他死之后,必有一场血战!
僵持得叫人窒息。
汐瑶不禁冷汗潺潺,悄然向身后瞥去,唯有缩小的洛州城尽在眼底,城中某处光亮非常,尤显得此地幽沉。
翼宿他们根本没有跟上前来,想必是被方才的兵马拦下,那接下来是要如何?
掀起眼皮看了冷绯玉一眼,他直将她忽略了去,望着以一具尸首相隔的祁家男子,骑坐在身形高大的骏马之上,他挑起一笑,“敢问二位王爷,那可是……吏部尚书纳兰易大人?”
“冷世子好眼力。”
祁明夏话语轻巧翩然,深眸直凝在冷绯玉怀前女子的身上,以同样的口吻问道,“与世子共骑的可是武安侯家慕小姐?”
他向汐瑶递来的眼神里含着深长的算计,甚至还有毫不吝啬的赞赏。
仿佛并未进入城中,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
当今明王睿智过人,这点心思自是有的。
只冷绯玉此举就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与其说他是好心带着慕汐瑶来与祁云澈相见,不如说是——胁迫!
闻得这对话声,祁云澈转过身来向汐瑶看去,星眸深处蕴着一片幽暗的光,他缓缓启唇,淡声问,“绯玉,你在要挟本王?”
“不敢。”
将汐瑶从马背上放下,她脚尖刚一落地,冷绯玉顺手从旁侧抽出银枪对准她后颈。
动作毫不犹豫,连眉头都不颤丝毫。
再听他说道,“本世子今夜的想法与明王不谋而合,如今明王已不需要纳兰家,而我冷家亦再没有用得上云王殿下之处,故而还请殿下——顺应时局。”
这大祁天下三大望族鼎足而立,淑妃娘娘的十二皇子身份尊贵,又是当今国师的爱徒,为何他冷家非要听从皇上之令,拥戴连生母都不详的七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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