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怎舍得在如此时候要了她的身子,让她带多一分不安只身前往张家的虎穴?
一番思绪,祁云澈再埋首去望怀里的小东西,才发觉她将脑袋完全埋进他的胸口,那双小手也将他的腰缠得紧紧的,像是想把自己融进他身体一样。
而后单薄的肩头,随着微不可查的抽泣声,有一下没一下的颤动着。
“怎么哭了?”祁云澈怔怔然,连忙琢磨着他没有欺负她吧?
闻声,汐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确实是在哭的,眼泪交错纵横,满脸都是,衬得那双纯黑的眼睛在暗色里尤其明显,直与他投来的视线晶莹闪烁,让他手足无措。
他见过许多次她哭的模样,可是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委屈纯粹!
许是察觉祁云澈脸上的讶异,汐瑶自觉不对劲。
这辈子本她就是个好强的,宁可吃闷亏也不退让半步,嘴上更不饶人,她亦并非刻意哭给他看,故作姿态。想想,便离了他一些,想背过身去。
岂料才刚有所动作,祁云澈蓦地收紧双臂,将她完全搂抱住,继而扬起一抹淡而温和的笑,说道,“想哭便哭罢,我还看不得了?”
他又不会笑话她。
闻言,汐瑶抬头来泪眼模糊的望了望他,再吸了吸鼻子,像是在确定他有没有故意使坏唬她,接着浅浅一眨眼,泪如断线珠。
她这个样子,祁云澈当真没有见过!
满身防备卸下,丢了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且布满伤痕的身躯,她哭,是因为她痛。
一直以来,他总是想看到她真正的模样,威逼利诱,不惜巧设计谋,让她不得不呆在自己身边。
可是真正到了她愿意对他展丨露无遗时,不想他见到的是一个软弱无助,神色里只有茫然和不安的慕汐瑶。
祁云澈措手不及,甚至立刻反悔不该让她一个人,任何时候。
将一只手与她做枕,宽厚的手掌顺着她的背脊轻抚,他沉声宽慰道,“别怕,还有我在。”
到底是心软了,哪怕她说一句话,把头点一下,他都会带她走的。
“与我说说,哪个欺负你了?”
兀自乱抹了两把眼泪,汐瑶瓮声瓮气的回他道,“我不怕,也没有谁敢欺负我。”
她是多么的厉害,连初次见面的华容老太君都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连皇上想要杀她,都再三而杀不得。
“我只是才将得知,原来爹爹的死和张家有关。”她慢慢的说,凝眉露出苦笑,随之,那笑一点一滴的化作恨意。
听她说及此,祁云澈才了然她为何这样伤心,细细回想了一番,他便问,“莫非当日张文轩拖延军务?”
“不止。”将白日里在马车上从慕汐灵口中撬出来的道与他听,汐瑶才是含泪愤恨叹息,“张家狼子野心,二叔鬼迷心窍,为何要搭上我武安侯府,还有爹爹的性命?我好不甘心,我好恨!”
那双曲于祁云澈胸前的小手都紧拽成拳,圆润小巧的骨节绷得发白,湿润的眼眸盈满仇恨。
温热的掌心将她的脸抬起来,面对自己,祁云澈对她勾唇而笑,满目都是柔情。
“若不甘心,就让他们一尝这滋味。若恨,就去报复。待他们都死了,你心里的怨恨便能散去了。”
平静的口吻,直叙的语气,连情绪都不参杂半分,却让汐瑶不可置信,这话竟然是从祁云澈口中说出!
“你是这样想的?”无需谁说,她也会这样做,只是……
“不然呢?”
端详着她神情闪烁的面孔,祁云澈也不知她到底在顾忌什么。
他当然不会知道,不管前世的她有多么盲目愚蠢,可至少在云昭皇帝的心目中,慕汐瑶心无城府,拥有一颗不会算计,不会害人,单纯而清澈的心。
今生与他再续前缘,纵使全然不同,她总免不了因此苦恼。
越与前世的所有不同,她越是能体会他的苦衷和无奈,她甚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也许对于上辈子的祁云澈来说,慕汐瑶是他寻获安宁的所在。
见她不语,只用一种复杂得难以言语的表情看自己,那当中无法自拔的矛盾,祁云澈竟然看明白了。
“一开始你不是做得很好么?”
对她露出融融暖色的笑,再将环住她的双臂收了收,他对她坦然道,“对付张氏,如愿分家。你早就明白仇人不会对你心慈手软,如今只差最后一步,汐瑶,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你不讨厌不择手段的我?”汐瑶问,认真的神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傻气。
“比起不择手段的你,我更担心会为慕汐灵滑胎自责介怀的你。”
相较之下,祁云澈自然是宁可这女子对人狠一些,哪怕是毒辣,只要能保护好自己,毕竟他不可能时时都在她身边。他身为皇族,自小到大身边少不得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见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单说那皇位,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言何手足之情?
沉默。
汐瑶直勾勾的盯着他望了会儿,总算晓得了。
与前世的她无关,与祁云澈如何看她无关,只那深宫,眼前的时局,不允许善良过头的蠢人存在。
饶是祁璟轩都有几重不易外露的心思,说起张家时思路清晰,私下早就有几番动作了,唯独她慕汐瑶,犯下三两件恶事,竟还真的往心里去。
在那怀里挣了挣,她转身背对他,小声的自嘲嘟囔,“原是又犯了老丨毛病,这世道真真无恶不成活。”
听她自顾说教,祁云澈闷闷的笑了两声,往她后背贴靠了上去,道,“并非让你时时都凶神恶煞,也不会让你时时提心吊胆,只要在我这儿是真正的慕汐瑶,以后只哭给我一个人看就好。”
哭?
她没事哭来作甚?
侧头白他一眼,她嫌恶,“以后再不在你面前哭,免得你觉得我好欺。”
要不是身在巫峡关,想起爹爹当日所遭受的一切苦楚,又在她最是期盼时见到祁云澈,她怎会真的不小心露出软弱,给他看。
不过说起这件来,汐瑶又想起一事。
“我在城墙上诈过张清曜的话,他跟我说爹爹的死不止与张家有关,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何意思。还有当日皇上陪太后返乡乃机要绝密,晓得的人只有几个,为何南疆王会突然领兵来犯?你觉得,可会是宫中有细作?”
她说罢,祁云澈脸色沉了一沉,分明都依照她所言在做思索,却倏的转笑道,“你怎不问我为何在此?”
汐瑶凭反映干脆回他,“难道不是专诚来看我的么?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不是请命去接胡狄王子?”
昨日,祁云澈离开争辉阁时还未过午时,听他所言,胡狄王子和其使节勇士已至城外三十里,可他今夜的此时却在自己身边,这三十里实在太长了些。
“你不怕在皇上那儿露陷?”
在她额角落下一吻,祁云澈轻声答道,“是专诚来看你的。”因为他放心不下。
“看我之余,可还有举手顺便之事?”汐瑶扭头与他相望,掉了几滴眼泪,仿佛是看得更清晰了?
她住的这件厢房有两扇窗,一道对着里园,一道正对客栈后院。
后院有重兵把守,从外面进来不易,所以要见她,最直接的法子便是守株待兔。
来客栈时,见那掌柜的对张清曜甚是熟悉,想必他每次都会在这里落脚。这点并不难查。
今日除了他们之外,客栈里先有一队要往南疆苗域的商队住了进来,据说一行十几人,自北境长城之外来的。
而夜色深深,汐瑶这才发现祁云澈穿着与平时不同,虽都是玄黑色,却有动物的皮毛做装饰,不小心还会挠得她痒痒的。
这般想来,商队应当就是来觐见皇上的胡狄王子一行。想必他们不止这些人马,剩余的应分散在其他客栈里,掩人耳目。
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猛地反映过来,汐瑶转身面对祁云澈,拧眉问道,“你要去南疆么?”
她不允许!!
见汐瑶面露急色,神情也变得霸道蛮横,祁云澈眯了眯狭长的眼眸,道,“本王眼睁睁看着你只身前往河黍实在不痛快,机会难得,何以你不多期待一些,南疆王不是当日害死武安侯的罪魁祸首么?”
本来杀他只是与了胡狄王子的方便,不过听这人儿一说,祁云澈还真不能让那人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