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密见张审威得手,麾军冒雨杀入扬州城。入城后,全城地毯似搜拿毕师铎,可惜刮地三尺也没找到。这时杨行密惊愕的发现:城中百姓遍地饿殍,存活下来的只有几百人,而且都饿的跟鬼似的。杨行密毕竟是无产阶级出身,暂时还未忘本,急忙命人运粮到城中,让这些幸运的百姓吃了个饱。
战争的残酷勿庸多言,不仅军人能感受的到,乱世中的百姓比军人更能体会战争的残忍,有句俗语讲的好:“宁为太平犬,勿为乱世人。”
第180章 知己知彼(下)
于是到了光启三年(887年)十月,杨行密自觉扬州已经牢牢在握,于是在扬州自称淮南留后。但事实上此时的扬州城已经被战争破坏得近乎彻底破败,这让杨行密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回庐州老巢。还没等杨行密盘算好呢,盘踞在河南腹地的“大蔡皇帝”秦宗权觉得中原危机四伏,还是东南那边保险,所以也想得到扬州,就派弟弟秦宗衡为帅,孙儒、刘建峰、马殷、许德勋等人为副杀到扬州城下。落难的毕师铎、秦彦二人没地方去,也就厚着老脸,混进了秦宗衡的队伍里,一起攻打扬州。
杨行密前脚赶出了毕师铎,没想到后脚自己也成了“毕师铎”,不过秦宗衡只是屯于扬州西门外,杨行密还能透透气。随着秦宗衡开始进攻,杨行密开始防守,中场自然就是扬州的城墙,这会儿杨行密是主场作战。秦宗权本想拿下扬州扩大地盘,可汴州的朱温不想给他这个机会,率军前来找秦宗权。秦宗权老巢堪忧,这时也顾不了扬州,保命要紧,急令秦宗衡速率军回河南,对付朱温。
秦宗衡是哥哥的提线木偶,让辙就辙吧,可身边的头号大将孙儒却起了歹意,不想回去,想打破扬州,弄个山大王当当。从孙儒角度来考虑,何必回去跟秦宗权打工,自己当淮南王岂不是更好?秦宗衡设宴帐中,催问孙儒:“孙儒,你怎么回事,陛下(伪帝秦宗权)的话你敢不听?信不信我杀了你!”孙儒冷笑:“信,我当然信!”
然后踏步上前,反手一刀砍死秦宗衡,收编了人马,率军在扬州一带发财。不过秦宗衡手下大将安仁义却不想跟孙儒混,逃出营中奔降杨行密。
孙儒对毕师铎和秦彦不放心,又把二人送上了断头台,地下找高骈去了。孙儒自做军中大帅,给自己的队伍起了一个非常神奇、让一般人无法理解的名字:“土团白条军”。
宣武军节度使朱温此时已经兼任了淮南节度使(当然朱温领的是空头支票),听说杨行密很有两下子,想拉拢杨行密,封杨行密为淮南节度副使,但又让自己的行军司马李璠为扬州留守,实际上朱温想踢开杨行密,捞走扬州。杨行密岂能答应?不愿意收张空头支票,拒绝李璠入城。李璠哪敢在杨行密的地头上撒泼耍赖,速将情况告诉朱三,快拿个主意。朱温知道就算自己的爪子再长,现在也够不到淮南,只好先便宜杨行密,让杨行密做淮南留守。
杨行密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虚名,而是如何对付强悍的孙儒,看孙儒这架势,明摆着要吃人,杨行密能不担心?而且城中的那些人未必就和自己一条心,万一事发肘腋,必然悔之不及。杨行密对“盟友”吕用之越来越不放心,这厮能把高骈给糊弄死,难说就不敢耍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掉吕用之。
杨行密想起还没到扬州前,吕用之曾经说自己有一大笔钱埋在扬州城中,入城之后就送给杨行密的手下买酒喝。吕用之进城后就把此事给“忘”了,不肯拔毛。杨行密知道单拿这事杀吕用之还不足以服人,还是要拿高骈之死说事。
于是乎,光启三年(887年)十一月,杨行密大整士卒,将吕用之叫过来,笑道:“用之兄,弟兄们正等着钱买酒呢,男子汉大丈夫,一言犹驷马也,怎能无信?”命人拿下吕用之,严加拷问,吕用之吃打不过,只好自认倒霉:“某月某日,趁高骈不备,将高骈勒死。”杨行密大喜,立将吕大师腰斩于市。与其说杨行密在为高骈报仇,不如说这是在争取扬州人心,吕用之在扬州恶行累累,人皆恨之入骨,杀掉吕用之换来人心,这显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除掉隐患,接下来就要和孙儒见真章了。手下参谋袁袭劝杨行密:“扬州江左名都,欲成大事者必得之,但现在孙儒声势太大,加上城中空虚,现在还不是我们和孙儒死拼的时候,将军当留条后路,为日后计!”杨行密暂时舍不得离开扬州,便先刮了扬州的地皮,让部将蔡俦去守老巢庐州。
孙儒在江淮发了一笔横财后,觉得该去扬州会会杨行密了。文德元年(888年)三月,孙儒率军攻扬州。杨行密虽然不想走,但眼前形势对自己不利,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在此做无用功,撤出扬州,随后孙儒就进了城,自做淮南节度使。
杨行密想转道去海陵(今江苏泰州),袁袭不同意:“海陵小郡,不足容身,不如回到庐州,庐州钱粮够我们吃的。”杨行密也没好去处,率军撤离扬州。
文德元年(888年)八月,杨行密在西还路上,突然想改变原定计划,准备偷袭洪州(今江西南昌),袁袭道:“洪州被钟传控制,一时半会未必能攻下,宣州兵少易攻,而且宣州扼处浙东,得到宣州,我们就可以向东扩张。守城的赵锽本是秦彦旧部,现在秦彦死了,赵锽竖子,无足惧也。”
杨行密一听,也觉得还是这办法好,再一次改变作战计划,直扑宣州。在曷山(今安徽宣城西南三十里处)大败赵锽军,赵锽逃进城去龟缩不战。杨行密没什么好说的,攻城。宣州城内百姓再次因为杨行密的到来而倒了大霉,饿死无数,赵锽开城逃跑,被杨行密大将田頵追上去捆成了大粽子,押到杨行密面前,一刀给喀嚓了,赵锽的大将周本则投降了杨行密。
进城之后,众将四处抢掠财物,只有杨行密手下部将、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人徐温去抢粮食,然后分给饥饿的老百姓,人心大悦。
李曜听到此处,心中一动。徐温是五代吴国南唐史上的重要人物,可以说没有徐温,就没有后来的南唐。徐温此举也为杨行密挣来了不少掌声,杨行密自然高看徐温。
然而就在这一片喜气之中,杨行密的头号谋士袁袭突然病死了,杨行密差点心疼死,在袁袭灵前哀号不止:“难道这是天意?不想让我成就大事?为什么要夺去我的股肱之士!”仿佛曹操哭郭嘉。不过杨行密话锋一转:“我为人宽厚,袁袭却常劝我杀人,怪不得他寿禄不永。”真不知道杨行密这是在夸袁袭,还是在贬他。李曜感觉杨行密说这话的时候,有装仁义之嫌,不过这也不奇怪,装仁义的,又不是只有一个杨行密。
不久后,老巢庐州被孙儒给抄了,杨行密无家可归,只好在宣州立足了。因累年作战,将士疲乏,先事休整,然后进行“圈地运动”,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无路可退。此时湖州刺史李师悦和杭州刺史钱镠正在宣州附近上演双雄会,双方展开残酷的拉据战。
杨行密觉得双雄会不过瘾,硬是插进了一脚。龙纪元年(889年)十一月,杨行密尽出精锐交付田頵、李神福等人东进苏浙,去取钱镠的常州,常州制置使杜稜不让田頵进城参观。田頵同志实在太有能耐了,杜稜不让他进城,他就挖地道进去。更有能耐的是这位老兄居然是“彻地鼠”,这地道居然直接挖到了杜稜的卧室里,田頵的弟兄们破土而出,正好看到杜稜,杜稜大惊:“你们是什么人?”众人大笑:“你家土地公!”上前七手八脚把杜稜给拿了,田頵顺利进城。
杨行密前脚刚插进苏南,朱温后脚就插进了淮南,打着帮助杨行密的旗号派大将庞师古率大军渡过淮河来剿灭孙儒,实际上是想开拓地盘,做名副其实的淮南节度使。孙儒这头也没闲着,龙纪元年(889年)十二月,孙儒过江先绕过钱镠控制的润州而攻常州。田頵还没欣赏完杜稜卧室的装修呢,就被孙儒给赶了出去。
孙儒让刘建锋守常州,回到扬州。孙儒觉得钱镠的势力在润州比较碍眼,又让刘建锋攻润州。替钱镠守城的成及不是刘建锋的对手,让出润州跑了。不久,孙儒拿下三吴首镇苏州。
拿下润、常、苏三州后,孙儒势力急骤膨胀,成为苏浙一带实力最强的军阀。大顺元年(890年)二月,孙儒挟余威又在陵亭(今江苏兴化南)收拾庞师古,庞师古太不给朱温争气,被孙儒打的嘴歪眼斜,逃回去挨批去了。
古语有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让之。”这句话的前句话是真话,后半句是假话。地盘就那么大,谁有本事谁拿走,这靠的不是什么“德”,而是实力。有德者要得天下,首先要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做保证,否则如宋襄公那般迂腐之德,只能落得下贻笑千载的下场。
德有些时候可以转化为实力,但这个过程不是很直接,所需的时间也有点长,在纷乱的乱世之中,德也许还是要讲,但重要性多半要排在后面一些。
此时苏南形势非常混乱,杨行密、孙儒、钱鏐势力犬牙交错,抱成团的咬。杨行密也想在苏南这碗里捞食吃,大顺元年(890年)二月,杨行密趁孙儒集中主力和庞师古对掐的时候,派大将马敬言去润州做客,没费多少工夫就将润州拿下。随后杨行密再派安仁义、田頵、刘威各部进取常州。刘建锋非常好客,热情“招待”了安仁义等人,在武进(今江苏武进)被打败后,逃出常州,杨行密留李友守常州。
孙儒刚混到手的宝地,还没拿稳,就被杨行密给端了,不由得大怒。大顺元年(890年)闰九月,孙儒再派刘建锋分三路军过江再取润州、常州。杨行密手下的同志们也非常好客,见刘建锋来了,比当初刘建锋的招待还热情,全都被打跑了。十二月,孙儒再拿下苏州,杀掉杨行密大将李友。
孙儒得理不饶人,想趁杨行密倒霉的时候,一举消灭杨行密。为此孙儒决定亲自来给杨行密上课。大顺二年(891年)正月,孙儒尽起江淮精锐,过江来灭杨行密,行至溧水(今江苏溧水),遇上前来防御的杨行密军李神福部。来之间杨行密告诉李神福:“敌强则避之,弱则击之,卑而骄之,然后再战。”李神福按杨行密的指示,在孙儒面前装孙子,连连退却。
孙儒以为李神福真是个孙子,没想到晚上就领教了这个“孙子”的厉害,李神福在深夜突袭骄狂不已的孙儒,孙儒没防备,被李神福乱砍一通,结果实在扛不住,只得后撤扎营。李神福好象吃了伟-哥一般,兴奋过了头,连胜孙儒军康旺、安景思、李弘章三部。不过孙儒实力倒没有受到大多损失,继续作战。不久之后孙儒开始反击,大将马殷在黄池(今安徽芜湖东)大败田頵、刘威,前锋直抵宣州。
杨行密有些害怕了,想西奔铜官(今安徽铜陵),李神福摇头道:“主公差矣,孙儒孤军深入,以战养战,只要我们坚守不战,再派骑兵烧掠粮食。他们没了粮食自然心慌,利求速战,到时候我们以逸击疲,怕什么孙儒?”杨行密觉得有道理,派李神福专门给孙儒的粮草运输队捣乱,孙儒军于是开始缺粮。孙儒也知道自己利在速战,不想多说废话,于是率大军西进,杨行密觉得再跑也不是个事,于是破釜沉舟,决定和孙儒决一死战。
别看孙儒名字取得挺文气,其实的确强悍,手下也多是不要命的亡命徒,战斗力非常强。但杨行密为了保命,管不了这些,带着几票弟兄狂吼着杀进阵中要杀孙儒,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孙儒人多势众,没把这点虾米当回事,很快就把杨行密给围了起来,杨行密东杀西突,力渐不支,眼见得杨行密就要做刀下之鬼。正在绝望时,杨行密手下大将李简带着一百多骑兵闯入重围,大喝:“主公勿忧,李简在此!”直取杨行密,周遭弟兄众星捧月,生生的把杨行密给救了回去,颇有《三国演义》的风格。
杭州城的钱镠非常向往苏州,在孙儒尽起主力消灭杨行密之时,趁乱取回了苏州。杨行密对付孙儒非常吃力,便急使人告救于钱镠。钱镠跟杨行密打了这么久,自然是有仇的,但他知道杨行密一死,孙儒下一个吃掉的肯定是自己,唇亡齿寒,不能不救,于是发兵出粮前来支援杨行密。孙儒见一时不能得手,先回扬州了。
对孙儒来说,杨行密一日不死,他一日别想安生吃饭。为了彻底消灭杨行密,孙儒破釜沉舟,连扬州这块战略根据地也不要了。景福元年(892年)秋,孙儒火烧扬州城,尽起主力前去和杨行密拼个死活,号称大军五十万,如蝗虫般直扑宣州。说孙儒军是蝗虫真不冤枉他,所过之处,烧杀抢掠,甚至杀老弱百姓割肉充做军粮。
但孙儒犯下了一个严重的战略错误,虽然杨行密是他必须消灭的劲敌,但放弃扬州这块战略根据地,自绝后路。后果孙儒想到没有?万一没攻死杨行密,扬州又被强敌(尤其是朱温)所据,前有困兽,后有饿狼,进不得,亦退不得,一战不利必死。孙儒开始还是把扬州做为根本的,但后来却学习起黄巢来,实行以战养战的“流寇主义”,打到哪算哪,捞一票算一票。他忘了一件事:破釜沉舟不是不行,可你只能学霸王,不能学黄巢。要做得大事,没有自己的战略根据地是绝对不行的。
杨行密得知孙儒舍了血本要和自己玩命,急向文武问计,谋士戴友规劝杨行密围魏救赵:“这次孙儒来明摆着是要吃掉我们,主公可趁虚派人去扬州发粮食。孙儒部下多是扬州人,跟孙儒混江湖也是出于无奈。只要他们听说家里人还活着,必然感主公之恩,不再与我为敌。等孙儒成了光棍,到时主公就可以活拿孙儒。”杨行密大喜:“好计策!”。
听到这里,李曜露出笑容。杨行密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他居然能想到先劫了孙儒的粮草,然后带着这些粮草到扬州发给百姓。我的粮草我还要吃,老百姓饿肚子同样又不忍心,只好朝孙儒“借粮”了。扬州百姓感恩戴德。杨行密空手套白狼,干了一票无本买卖,赚了大把的民心和战略空间。
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五月,杨行密和孙儒开始了二选一的超级轮盘赌。孙儒下营陵阳(今安徽青阳附近),杨行密先来挑战,两军大战,没有分出胜负,形势一度僵持。怪不得孙儒不能做成大事,连最基础的军事知识都不具备,他的粮食经常被杨行密劫掉,可依然不长记性。杨行密再一次抄了孙儒的粮食,彻底绝了孙儒军的活路,半点退路都没了。
孙儒派马殷、刘建锋去附近州县筹粮,然后和杨行密一战决生死。刘威献计杨行密:“孙儒破釜沉舟,主公亦当如是,孙儒粮尽无归路,人心涣散,主公背城死战,必可擒儒。”杨行密大喜,带出所有的精锐部队,关闭城门,自绝后路,和孙儒军在宣州城外决定到底是孙儒活着,还是他杨行密活着。
两军从清晨开始杀起,宣州军背水一战,加上后勤充足,吃饱了饭就有力气。孙儒军则是饿着肚子打,那有什么好结果。被杨行密大军连破五十座军营,孙儒大败。前不久孙儒得了虐疾,体力虚弱,在两军混战中被宣州军大将田頵活擒归阵。孙儒部下一看主帅没了,谁还有心思打,全都投降了杨行密。
杨行密见活捉了孙儒,泣不成声,这场游戏终于结束:杨行密获胜,奖品是用孙儒鲜血喷染成的锦绣前程。杨行密在宣州城中处死孙儒,孙儒听说刘威劝杨行密背城死战,死前长叹:“我临阵决胜,不意今日坠于刘威瓠中。”杨行密杀掉孙儒,将人头送到长安。孙儒部将马殷、刘建锋得知孙儒被杀,聚众号哭长拜,率军西去。
在杨行密创业的过程,孙儒是杨行密遇到的最难逾越的一道坎,杨行密几次差点被孙儒灭掉。不过孙儒眼光短浅,象孙儒这样的人,只能在乱世中做几年草头王,真正能成大事的,还得算上杨行密这样有战略长远打算的人物。孙儒一死,淮南一带尽数入归杨行密。杨行密要想做大事,就不能窝在宣州,扬州虽然残破,但扬州的战略价值却远非宣州可比。杨行密留田頵守宣州,自率大队人马北上扬州城。扬州屡遭兵祸,尤其是孙儒的破坏,百姓伤亡惨重。杨行密一到,立刻放粮赈民,减免赋税,免遭兵劫的百姓方才有口安生饭吃。
不过杨行密最近手头比较紧,想问老百姓“借”点钱花花,当然杨行密不会白“借”,准备用盐茶等生活必备物资交换。掌书记高勖劝道:“淮南兵祸不已,百姓困苦,也没有多少钱。我们手头有茶盐等物,可以和周边郡县交易,不比强行借淮南百姓的强?何况我们要在扬州长期呆下去。”杨行密大悟,便如高勖所言照办。
孙儒死后,留给杨行密一支多由河南人组成的数万军队,杨行密在这些中人挑出五千精壮汉子,另设一营安置,待遇比其他军队高出一截。杨行密命他们尽披黑甲黑袍,号为“黑云都”,由自己绝对控制。同时又将盱眙和曲溪的军队并为一军,起名“黄头军”,交由心腹李神福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