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现在,容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看着自己的容容钧哭笑不得。
他抬了抬手指,又落下去,对容钧叹道:“太子殿下,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陛下百年之后,那个位置必然属于您,又何必做这种事?”
容钧一言不发,看着容铉。
室内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容钧轻声说:“父皇待你是与众不同的。”小小的一张脸上,这个时侯渐渐显露出不属于小孩子的成熟来,“父皇对三哥你,与对我们都是不一样的。”
容铉一点都不意外他发现了皇帝与自己之间另外有事瞒着他,他也不惊讶,皇帝不对容钧说明这件事,而是让他自己来查,容钧也不去问皇帝,闷着头自己就过来了。
这父子两人之间,有时候的想法,当真是一模一样的。
容铉觉得,就算是自己,有时候也免不了与他们有相同的想法。
他看着容钧,犹豫了一阵,拿出了当初皇帝给自己的那份诏书:“太子若是不放心,看看这诏书也就是了。”
容钧迷糊地接过来,然后看完,最后却依旧迷惑不解:“可是,这份诏书……只是赐婚的诏书,有什么意思?”
容铉含笑,推了容钧出门去:“太子不妨去问问您身边的谋士,就知道了。”他目送容钧迷惑不解地离开,心中对皇宫的存在更增添了一份厌烦。
还有一年,他对自己说。
再过一年,这份诏书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出来,然后,皇帝就可以消失了。
他确实有了杀亲的心思,也并不觉得,这份心思多么不恰当。在御座之上坐得久了,一颗心早已变成了石头。若不是死后在章绣锦身边飘飘荡荡那么多年,容铉觉得,自己甚至连半点儿执念都不会有。
幸好,还有那么一点执念,否则,这日子过起来当真没意思。
皇帝知道这件事之后,对容钧的举动笑了笑,想着还是太嫩,又想到容铉,笑容就慢慢地消失了。
皇帝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儿子到底是什么心思了。因为不知道,所以,只能漠视。
这样的气氛中,京城里很多岗位上,因为岗位的轮换,很多人都换了位置。邱晋扬被换到了一个很重要也很不重要的位置,开始看守皇城的城门。
上任第一天,他盯着很长时间都不曾有人进出的城门,唇边的笑意一闪即逝。
与此同时,和亲王在自己的居所,发出了喜悦的笑声。
和亲王的庶长子与嫡长子两人同时进来,嫡长子在前,庶长子在后,同时行礼,都口称见过父亲。
和亲王笑眯眯地看两人,颇有些得意地说:“再过些日子,送一顶帽子给你们带带。”和亲王嫡长子还在想着到底什么帽子,和亲王庶长子就已经低下头去,脸上的表情变换了一刹那。
然后,他抬起头,恭敬地对和亲王说:“等天气冷了,我给父皇进献一顶帽子。”和亲王失笑,道:“怎么,你又有什么好东西?”
和亲王庶长子脸上的笑容带上了淡淡的喜悦,又带着一点儿羞涩,仿佛格外不好意思。“在北边发现了两只白熊。现在东西还在路上。”
和亲王顿时就笑了起来:“那我可就有得等了。”说着就很是愉悦地赏了他几件小东西,看得边上嫡长子的眸子都暗沉了下来。
和亲王庶长子不过是过来给和亲王送汤,等到和亲王喝过了,他也就退出了。
和亲王看着自己才十几岁的嫡长子,柔声问:“你今儿过来,可是有事?”嫡长子脸上的笑容极为得体,他含笑对和亲王说了自己今日受到老师的夸奖,将自己今日所做的文章送上去给和亲王看,然后就退下了。
等到出了门,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地消失,眸光变得危险,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了那种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笑意,慢慢地穿过庭院去了自己的院子。
和亲王庶长子隔着花丛看着这一幕,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郁了起来。他低下头,将手中的东西掂量了一下,塞进了袖子了。
袖子里的东西随着被脱下的衣服一起被丫鬟拿过去洗了,又过两天,方才出现在另一人的桌面上。
天气渐热的时候,向来在朝堂上都不怎么发言的章侍郎做了一件大事——血书上书,陈述和亲王八宗罪。
章大人看着章侍郎这些日子以来越发干枯瘦黄的脸,慢慢地垂下了眼眸,闭上了眼。
和亲王愤怒异常。
章侍郎原本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江南的时候也一直都在帮着他做事,所以他才放心地将部分机密的事情交给了章侍郎来做。谁料如今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居然连个迹象都没有,就毫不犹豫地叛了自己。
和亲王的心情极为糟糕,有一种吃了坏掉的东西的感觉。
从那天之后,章侍郎闭门谢客,不管是谁上门都不见了。
和亲王派了好几人过去想摸摸情况,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了。和亲王心底的愤怒就越发堆积起来,甚至有些迁怒了。
只是一盘算下来,章侍郎如今除了那些族人,居然就只有一个儿子算是至亲。
想到章侍郎手中自己的那些秘密,和亲王在愤怒之余,也有些坐立不安。朝堂之上的反击自然不能停,私底下,他也有心想要给章侍郎一点教训。
“还有人在屋子外面转悠吗?”章侍郎闭着眼,面容枯槁地问章泽。后者忍住了心头的酸涩,说一声是:“榕树说,有几十个身份不明的人在。”
章侍郎嗤笑了一声:“还真是大手笔。”章泽在他脚边轻轻地跪下,轻声道:“父亲,您太过莽撞了些。”
章侍郎闭着眼,不肯睁开:“我已时日无多,若是不莽撞,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章泽听着这番话,心底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章侍郎是什么样的人,他从小就清楚。虽然严厉有余亲近不足,可是,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章泽轻声道:“爹,您不要瞎说,您还要活得好好的,看着我成婚生子。”章侍郎终于睁开了眼,眯缝着眼看了章泽一眼,唇边泛起些微的笑意来:“我也希望能看到你成婚生子的时候。”
他停了一停,说:“你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书房里你可以随意进来。”
章泽点了点头,道:“只是父亲书房重地,想必有很多朝堂之上的机密,我也不太敢……”章侍郎笑了一声:“不碍事。真正的机密不会在这里,你也不必担忧这些。”
章泽轻轻应了一声,看着章侍郎又闭上了眼,心底一阵酸涩。他想,自己的父亲之所以说要让自己平日里多过来,只怕根本就不是为了让自己多看一点什么,而是想和自己多相处一些时日吧。
他想到自己平日里对父亲敬畏多余亲近的态度,心中有些后悔,只是此时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对父亲说些什么。
最终,他踱步去了书架子边上,取了一本书出来,走到章侍郎身边,轻声道:“爹,我为您读书可好?”
章侍郎眯着眼看他一眼,微微笑了笑地说好。章泽就仿佛受了鼓舞一般,将一本游记娓娓读了一半,抬头去看,章侍郎已经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