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就别添乱了,现在单位里也不能马上报销药费,得一个季度一报,还得看单位有没有钱。您的厂子连地皮都卖了,上半年的药费还没报回来呢,去了也没用!”瞎子叔连屋都没出,隔着门就把老头的提议给否了。
这个老头就是瞎子叔的父亲,和他媳妇一个厂,早就退休了。前些年他也是后海边上有名的锚钩手,一根三米五的玻璃钢海竿使得出神入化,只要看到湖面上有大鱼浮上来,一钩子锚不上二钩子也上来了。可惜现在腰腿不成了,再也抡不动鱼竿,出出进进的还得拄着拐杖,很少能在后海边上再看到他矫健的身影。
“老子给国家上了一辈子班,临了临了连个医药费都报不出来,这还有王法没有了!下午你带着我一起去,我倒要问问厂里的钱都去哪儿了,全让哪个王八蛋给花了!”老头身体是不成了,但脾气还挺大,听儿子说他这一大把单据也换不成钱,立马就急了,用拐杖墩着地面开骂。
“哎呦呦……老爷子,您这是和谁啊?犯不着和他们丫挺的生气,气坏了身子还得您自己花钱看去不是。我高奶奶身子骨还硬朗不?好久没见她出来遛弯晒太阳了。”老爷子越骂越生气,结果脚下步子迈得大了点,一个踉跄就有倒下的趋势。洪涛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面,人家正在处理家事,这算家丑,不好外扬,会让外人笑话。可也不能眼看着老爷子摔跟头不管啊,赶紧窜上去伸手扶了一把。
“……这是小涛子吧?”老头不光腰腿不成了,眼睛也有点花,盯着洪涛看了半天,特征这么明显的人居然还没敢完全认定。
“嘿嘿嘿……您这眼神可不济了啊,这一片谁还敢长我这么帅,我给丫半夜沉后海里去。”看着老头浑浊的眼珠和一张苍老的脸,洪涛心里酸酸的。
多本份的老头啊,论公德,他们这一辈人大半生基本都吝给国家了,任劳任怨,后半辈子却迷迷茫茫不知所措。
论私德,老头在后海里至少捞起过三个大活人,大家伙儿都是眼睁睁看着的,那就是三条人命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至少造了二十一座浮屠,可是到老到老除了一身病之外啥也没给孩子留下,能不留下一屁股饥荒就算烧高香了。
要不说做好人没用呢,那尼玛二十一座浮屠卖了换点钱花成不?哪怕当劈柴价格卖也成啊,可惜它们是一文不值!
“混小子,还这么不是玩意!我听说你家院子卖啦?要我说就不该卖啊,那是你爹给你留下的念儿想,一卖就全没了。你看我,想给你叔留点啥还没有呢。可惜了的院子,败家啊!”
看洪涛看不真切,但一听洪涛说话老头立刻就确定是谁了。这一认准了人,老头暂时忘了他自家的事儿,开始教育起洪涛来了。也不知道是谁瞎传的,居然说洪涛把院子卖了。这也难怪,两个院子一起翻建,还修得这么规整气派,放谁眼里也保不齐会这么想。
“您听谁说的我把院子卖了?别听他们瞎扯淡,我死了之后还想埋在院子里呢,卖了我也不能卖院子啊!您还是回去歇着吧,小萍的事儿我来解决,今天我就是给婶子报喜来了。瞎子叔、婶子,出门迎客啊,贵客来啦!”
这件事儿洪涛就不打算和老头仔细解释了,他不光眼睛花,耳朵也不太好使,自己和他解释就等于是和半个院子解释呢,太费嗓子,还是把正主儿叫出来直接说比较省事儿。
“涛子……今天我可能没功夫钓鱼了,家里有点事儿走不开。”瞎子叔开门看到了洪涛有点意外,还有点尴尬。自己家这点事儿让外人听见了很没脸,一个大老爷们养家都养不好,还有啥脸出去闲逛啊,更没心情去钓鱼了。
“小涛来啦,屋里坐吧,中午炸酱面,婶子给你弄点素酱……”瞎子叔的媳妇没丈夫那么要面子,就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两只手沾着白面把洪涛往屋里让。看样子她正在做午饭,擀面条呢。
“面条我是真想吃,不过今天来不及了,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吃呢。”洪涛也没客气,迈步就进了屋。自己在这一片不算吃百家饭长大的也差不多,前些年是逮着谁家就吃谁家。瞎子婶的炸酱面味道不错,要不是金月还在家做好了午饭,真想来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