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瑄见他走来,便淡笑道,“世子可是有不虞之事?”
裴邵竑却并未作答,只是一撩袍子,便席地坐在了校场的土垄之上。
阿瑄见他如此,也并未催促,反同他一般也坐在了地上。
裴邵竑一直觉得阿瑄似有些不同,平日里也少于他们这些经年混在军营中的人一般随意,如今见他如自己一般席地而坐,并无平日里那股子骄矜的模样,心下便也少了许多排斥。
两人坐了一会,裴邵竑便按捺不住问道,“阿瑄……你可有娶妻?”
阿瑄闻言一愣,便侧脸看他,见他面上烦躁,又琢磨了一下,便明白他定是与曲莲有些嫌隙,才这般不虞。他笑了笑开口道,“世子怎会不知,我并未娶妻。”见他闻言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便又道,“世子若是有什么难处,便说来听听,我虽没什么能耐,倒也能听你说说,排解些许。”
裴邵竑闻言有些局促,他虽与阿瑄认识有几年功夫,但两人却一直不算熟稔。他只知父亲裴湛十分信任此人,自己倒从未与他深交。只是他今日心烦气躁,胸中闷气压在心口,却又着实想寻一人说说。他思忖许久,才犹豫着出口问道,“你虽未娶妻,可有喜爱的女子?”
阿瑄听他这般问道,倒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他坐在土垄之上,看着校场外远处群山,蹙眉想着。
裴邵竑见他这般,心中倒有些讶异,自己不过随口询问,不想他竟这般作态。想他恐怕心中也有属意之人,便也来了些兴致,也不打扰他,只在一旁静静等着。
直过了半盏茶时间,阿瑄脸上才又有了笑模样,他摇了摇头有些自嘲般笑道,“旧事久远,竟仿佛是过了一辈子似的。你要不问,我都忘了曾经有一段旧事。”
裴邵竑闻言诧异道,“你才多大岁数,不过比我大四五岁而已,怎的忆起旧事竟有这般感慨。”又说道,“你若愿意说,便说来听听。”
阿瑄点了点头道,“我幼时家中富裕,又因是幼子,父母也十分宠惯。因此倒也有些不吝的性子,也不愿拘泥于那些礼数之中。”他一边说着,见裴邵竑脸上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他便哂然一笑继续道,“那时我父亲有一好友,母亲与那家夫人也关系甚好,便偶尔带着我前去赴宴拜访。那时我十分胆大顽劣,性子又急躁,有一次便闯进了内院,便见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因我捉弄哭了起来,家里的丫鬟也报了上去。我这才知道,那小姑娘便是那家的小女儿。因时间久了,我倒也不大记得那姑娘的长相,只依稀记得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被我捉弄了,只躲在她母亲的怀里啜泣。我母亲见我闯了祸,面上也十分尴尬,只没口的道歉,一边责骂于我。那家夫人倒十分和气,见我被母亲责骂,便有些可怜我,便让丫鬟领着我下去更衣。一来二去,我便认识了那女孩儿。她虽总不大理会我,我却愈发觉得她十分可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裴邵竑正听得入神,见状便又催促他。
阿瑄这才继续道,“后来我偶尔偷听了父母对话,听到母亲想着与那家结亲,心中便十分欢愉。却又听到父亲说道,那家仿佛并不愿意,我便立时觉得失魂落魄。后来想着,母亲一向对我宠惯,便时不时赖在她身边央求她为我求了那女孩儿。那时母亲还笑我,说我不过十一二岁,便想着人家的姑娘。”
裴邵竑听得心中感慨,想着阿瑄十五六岁便入了营,恐怕也是遭受不小变故。却不知那女孩家中如何,若是那女孩仍在闺中,到能想法子为他博取一番。又想着,听他这般说来,也有十二三年的时候。便是那女孩当初只有四五岁,如今也早到了出阁的年纪。想到此处,他便又问道,“那后来是何情景?那姑娘如今可嫁了人?”
阿瑄便摇了摇头道,“她已经死了。”
裴邵竑闻言大惊,“怎么死了?”
阿瑄便道,“她十岁上,家中遭变,一家人都死了。”
他只记得那一天,风雪极大,人立在院子里,那雪片子便立时让人无法睁眼。那年他已十五,早已晓事。那时全家人都荡荡心慌,谁又能顾得上少年的他心中凄惶。自她八岁上,他便再也不能见到她。只有一次跟着母亲前往寺中进香,遇着她随着嫂嫂前去。那时她已十岁,他远远的看着她立在海棠树下,笑起来一派天真秀美。
那几年,他一直央求母亲。母亲拗不过他,便再三去她家里说亲。后来得知那家已松了口,他欢喜的一夜未眠,只是还未等互换庚帖定下亲事,她家里便遭了那般大难。再后来,便是他也流落于市井。生活磨难,父母冤仇,使得他再也想不起曾经年少时的那一段过往。
裴邵竑听他说起这段过往,心中倒也十分唏嘘。又想着,不过为了一个婢女,他便与曲莲置了气,一夜未归。今早又去母亲那里闹了一番,母亲自拿他没什么主意,这般怒气岂不系数发落在曲莲身上。想到这般,他便有些坐立难安。
阿瑄见他这般,便知他该是想通,便和声劝道,“人生一世,能成夫妻,便是天赐的因缘。何必为着些许小事,便伤了情分。”
裴邵竑听他这般说道,也没做声,只是点了点头。他蓦地站起身来,冲着仍坐在土垄上的阿瑄抱拳道,“今日多谢你开解,过几日我请你喝酒。”阿瑄见他这般,只洒然一笑应了下来。
见他立时便走向马厩,片刻便策马奔出,阿瑄立在校场外,看了许久。终是只摇头轻笑,复又看向那列队行进的兵勇们,脸上早已又是那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裴邵竑策马刚出校场,便见丁宿策马而来,他立时便勒了马,奇道,“你怎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