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纤手无力地松开剑柄,软软垂下,生命的气息彻底从这具美好的娇躯中消失殆尽,没有人知道这个美丽女子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然而,她却用自己如花般的生命,演绎了这样的一场人间悲剧!
单薄的衣衫在风中缓缓飘动,季玄婴静静望着这一幕,无人能够从他的表情和眼神当中得知他此刻的真实想法,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在死去的温渌婵背上重重一拍,眨眼间女子身后的师映川已借着这一拍之力,整个人脱开了胸口长剑的穿刺,向后踉跄而退,此时季玄婴肋下受创,而师映川的心房部位却与温渌婵一样,被贯穿了过去!
几乎同一时间,季玄婴亦是后退,摆脱了刺入体内的宝剑,而师映川则是嘴角冒出血沫,一手捂住心口,踉跄着半跪下去,目光牢牢盯住不远处的季玄婴,眼下连江楼三人已战至数里之外,此地只剩下他与季玄婴两人以及死去的温渌婵,师映川微微喘息着,似笑非笑,似乎感觉不到胸口被贯穿的痛苦,只低声哂道:“玄婴,果然是好手段,用她来做这一场苦肉计,诱我上当,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我会输,就是因为我没有你这样狠啊……如果从前我像你这般冷血无情,也许我也就不会死,不会失去一切……”
师映川说着,既而就在季玄婴陡然变得意外的眼神中缓缓站了起来,他松手不再捂着心口,而是伸出猩红的舌头轻舔着掌心沾着的血迹,笑得诡异而冰冷,道:“还记得罢,之前我说过,永生的秘密,也许就在于彻底控制自己的肉身,任意变化,容貌外表甚至性别转换也大有可能,包括断肢再生,而我,虽未达到那一步,但若只是一部分的话,还是可以的……比如,在几年前就转移了心脏位置,让它位于另一边,让这个本是要害的位置,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看来,这件原本可有可无的事情,我却是真的做对了。”
季玄婴漆黑的眸子里终于有凝重之色显现,师映川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看着对方,季玄婴与连江楼这一世有着血缘关系,一个是侄儿,一个是叔父,两人虽然形貌轮廓并不相像,但眉宇间的气韵,说不清楚哪里就有那么一丝类似的味道,师映川冷笑,抛去脑海中的芜杂念头,道:“你已非人,疯狂多于理智,把任何人任何事都只当作踏脚石,这样的你,太危险了,我不会再让你存在于世间。”
听着这番话,季玄婴依旧保持着安静站立的姿势,没有动,只将眸光定在师映川脸上,意绪不明,道:“是吗。”他语气淡淡,仿佛万事不萦于怀:“既然如此,那么映川,就让我们看看,今日究竟是谁,会死在对方剑下!”
第358章 三百五十八 情人看剑
季玄婴站在原地,语气淡淡,眼睛微眯,望向师映川,这个动作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然而,就是这面部肌肉的细微变化,却在瞬间就使得这个雪一样的男子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超拔于世的非凡气度,那是不同于流俗,不拘于凡情,不归于世俗认知的意态,此时此刻,师映川分明清楚无比地感觉到,视线中的这个人在倏忽之间就仿佛经历了复杂变化,依稀回溯成了当年那个安然叫着自己‘皇兄’的男子,一切的一切似乎重归于那时的久远斑驳岁月,这一刹那,是现实与过往之间的真实流连,转换着让人恍惚的记忆画面,就听对方平静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映川,就让我们看看,今日究竟是谁,会死在对方剑下!”
话音未落,两人已同时出手!双方的身影在这一刻俱是变得模糊无比,肉眼只能够勉强看到无数道残影以一种极端恐怖的速度交错往来,互相绞杀!
--映川,极爱极恨,至情至绝,你我之间的牵绊,你要怎么了断?
--玄婴,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将我们之间的一切,彻底终结!
宗师之间的战斗往往涉及到的空间范围很广,两人在激斗中,很快就战至十数里之外,距离还在向北面不断游走厮杀的连江楼三人越来越远,两人身上的伤痕也不断增加,随后,在一次激烈碰撞之后,双方向后急速倒飞出去,远远分开。
此时周围人迹俱无,这里是一片峡谷,凸崎峻峭,两边峭壁高高,下方河流激荡,师映川与季玄婴一左一右,分踞两方,中间相隔甚远,但以两人的目力,却都可以将对方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也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师映川便发现,此时季玄婴面上的神情相当平静,明明战至此时,局势已对其十分不利,但这个男人的眼中却分明有着清泉一般的明澈,全无半点焦躁、畏惧、疯狂等等本该存在的痕迹,师映川知道,这决不是对方故作淡定从容,而是自内而外地由衷显露,师映川目睹这一切,不知为何,却有微微伤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犹如在生命中的某一天,忽然回到了曾经熟悉的故园,走过年少时经常玩耍的地方,在曾经无数次攀折过的树上摘下一颗果子,轻轻一咬,却发现味道再不是记忆中那让人陶醉的清甜,而是浓浓且绵远的苦涩,将那些有过的温暖记忆化作云烟,顷刻流散。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立刻动手,只静静遥相对视,或许就在此时回忆着有关于从前的种种相聚之际的画面,如此微妙而熟悉的感觉,就如流水漫漫,无声无息地淹没心田,将眼下的现实与曾经的记忆彼此交融,片刻,季玄婴忽然在唇边微微露出一丝不明的清冷之意,与此同时,他张开双臂,微闭上眼,仰头向天,阳光照在脸上,原本白皙的面孔几近透明,一时间他深吸口气,在接下来开口的一刻,心中的一切动荡情绪都瞬间被驱散,整个人恢复了平静,说着:“我的道,是灭情之道……人有七情六欲,情之一字,有多种延伸,亲情,爱情,友情,这些都在其中,这一世,我有生身父亲,有亲生儿孙,有手足兄弟姊妹,这些是血缘亲情,而我,可以决绝斩之,一意屏弃。”
季玄婴说到这里,语气平静,却是透着冰冷无情,就听他继续说道:“至于友情,向游宫算是一个,此人与我乃是知音,然而若有必要,我可以亲手斩却,于我而言,亦非难事。”
话音方落,漆黑的眼睛已看向远处峭崖上的身影,两人视线就此一触,刹那间已是心绪互通,都明白了对方的决断,于是轻愁暗恨间,似有心事横生,在此时,在两人自己也许都未必真正了解的心底某个角落里,一些东西幽幽蔓延,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根植深处,季玄婴静静体味着这种心情,忽然就修眉微展,沉声道:“……亲情,友情,俱是可有可无,于我而言,情之最浓者,非你莫属,唯有斩去你我之情,方可成就我灭情之道!”
素白修长的右臂轻轻一动,稳若磐石地笔直伸向前方,剑尖遥指那一抹红衣,此时季玄婴却是目光温和,面带微笑,说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是性情孤桀淡漠之人,唯独对你,我寄予了全部能够给出的情感,也正是因为如此,情浓到了极致,只有这样,待一力斩灭之时,才会痛到极致,自此至情至性,彻底……无情。”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季玄婴整个人已是气势顿时剧变,变得空灵,清透,就如同黑夜之中落下的白雪,极美,也极寒,世人皆道他是无情无心之人,然而谁又明白,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时候,他就已经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凝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没有丝毫的保留,固然他从来都表现得很是淡漠,但是感情的表达方式是不同的,没有任何人的感情付出会与其他人一模一样,所以谁又能说淡漠的背后就不是浓烈?就好象冰的反面,是火!
“我苦心多年,最终有所感悟,自创一套剑法,名为‘离合’,从开创至今,没有其他人见过,因为这是为你准备,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配看到。”季玄婴朗声说着,此时此刻,以往那些已经沉淀在记忆的深处的东西,在这时悄然翻腾上来,充斥了冰冷死寂的心田,是一股难言的复杂情怀,他凝目注视对面的身影,莫名之间心中怅然若失,但下一刻这些情绪就风卷云散,仿佛刚才那出现的感觉,只是错觉而已,一张清俊的面孔重新变得沉静而木然,这时远处师映川一手捂住腹部,眉头微拧,似乎正在忍受什么痛苦,不过表情还是冷冽,只道:“……也好,那就让我见识一下罢。”
激烈的战斗再次拉开帷幕,季玄婴剑光所及,一变再变,一时间竟是隐隐占据了上风,师映川腹中疼痛,尤其之前虽然伤势被修补得七七八八,但强行冲击药力所带来的损伤可不仅仅只在于肉身,师映川眼下的战斗力被大幅度削弱,尤其他身怀六甲,此时经过前面一系列战斗,似乎动了胎气,整个人都受到影响,现在与季玄婴这样宗师中的出类拔萃人物相比,并没有什么优势,反而在季玄婴这一番鬼神莫测的剑法之下,险象环生!
师映川的身影在对方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就如同一株飘摇的蒲苇,他目色凝重,驾驭着北斗七剑,刚欲用劲,突然间就觉腹中一阵剧痛,当下不由得大恨,心中暗骂:“你这小鬼头儿,莫非就不能安分些?这关头,岂不是要害了自己和亲爹的性命不成!”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事,不要说产期本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只看今日这一连串的变故动荡,哪怕就算是产期还有不少日子,只怕孩子也会因为受到波及而要提前出世了,然而大战期间,又怎能顾及到这些?
一时间师映川也发了性子,他强行按捺住足以令普通人失控的痛苦,牙齿紧咬,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况且连江楼那里以一敌二,势必需要自己赶去支援,一念及此,师映川厉啸一声,已不顾忌自己的身体状况,强行发动杀招!几乎与此同时,季玄婴也面色冰冷,白皙的脸突然变得赤红,眼角几近绽裂,他冷漠望着前方辉煌剑光中的一袭红衣,瞳孔之中血光流转,骤然便使出了生命中最灿烂的一剑!
--离合之剑!
那是难以言喻的灿烂,是终极力量才会绽放出来的惊心动魄的杀戮之美,是令雄性动物血液沸腾的根本所在!下一刻,大气爆鸣声中,刺目的光华疯狂闪耀,仿佛九天劫雷降临人间!剑气浪潮在峡谷中疯狂咆哮,罡风狂舞,剑鸣铿锵,将周围的一切剖分切割,使得两方高高蹲踞的险峻峭壁好似随时都会崩塌一般,两道绝大的力量正正相撞,片刻,突然就见两方相对的峭壁就像是豆腐一般开裂,紧随而来的,就是声势浩大的连续崩颓,简直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的恐怖景象,两大绝顶强者之间的碰撞,终于将这片峡谷生生摧毁!
周遭大范围的崩塌中,两道被劲风环绕的身影却丝毫不受影响,任碎石乱木飞溅,亦不掩傲岸之姿,此刻师映川与季玄婴双剑相抵,两人之间相隔不过半尺,彼此距离如此之近,然而周围剑气却是狂暴如飓风,任何在此范围内的物事都被绞得粉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向前推进半分,呈现出僵持的局势,看样子,想要决出胜负,一时间根本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