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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1 / 2)

师映川静悄悄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从头到尾,瑶池仙地之中都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待回到云霄城后,师映川还没来得及休息,便翻阅这几日积压的公文,却见一封信放在最上面,乃是永安公赵剀所书,他拆开细细看了,脸上就露出一丝冷意,当下命人去召大司马千醉雪,千醉雪在帝宫之中有专门住处,因此相见倒也方便,不多时,千醉雪进殿,师映川示意他坐下,道:“我接到消息,朝廷在南夷秘密扩军四十万。”

千醉雪顿时长眉一抬,整个人瞬间就如同宝剑出鞘,锋芒微露:“……哦?”师映川坐在榻上,手指轻掸袍摆,淡淡道:“皇帝与我之间,终究是不可弥合了。”千醉雪简洁道:“天无二日,世无二主,如今种种,也是意料中之事。”师映川心底泛起了一个儒雅温俊的身影,仍是当年模样,只不过转瞬之间,他眼中就恢复了清明之色,重新变成了那个果决铁血的师映川,自失地一笑,道:“不错,既是早知会如此,又何必作这小儿女之态。”一时两人在殿内秘谈许久,千醉雪这才退出,师映川不知怎的,只觉得有些身心疲惫,他信步走出寝宫,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却是来到了师倾涯的住处,此时园子里,师倾涯与千穆正在交流修行心得,两人不时比划几下,很是认真严肃的模样,偶尔也会争论几句。

[这种情形,真是怀念啊……]看着这一幕,师映川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回忆之色,很久很久以前,当自己还没有具备强大力量的时候,不也是像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样,不断充实提高着自己,对于无敌的力量充满了向往么?以极大的热情与毅力投入其中,咬牙走在这条路上,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多少年过去,看到两个年轻人也走上这条注定坎坷的路,就好象看到自己当年一样。这样想着,师映川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师倾涯眼尖,率先发现了师映川的身影,立刻迎上前来,恭谨地行了礼,这才含笑道:“父亲回来了?”千穆也随之见了礼,师映川随意摆了摆手,开口道:“你们继续,不必理会本座。”

师倾涯顿时眼眸一亮,就明白了师映川的意思,便道:“还请父亲指点。”千穆闻言,亦是目露精光,要知道师映川如今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若能得其指点,必是受益良多,尤其自己出身万剑山,是正宗的剑修,而千余年来唯一有着剑神之称的便是面前这个人,能够受对方点拨一二,恐怕是世间所有剑修都梦寐以求的事情,纵是千穆自己,也是十分动心。

一时师映川便坐在凉亭里,看着两个年轻人演练,不时出言指点几句,尽管这时节烈日炎炎,但师倾涯和千穆都是精神百倍,丝毫不以为意,半晌,两人都是颇有收获,便请师映川进屋喝茶,师倾涯道:“儿子新得了一批仙罗那里出产的特殊苦茶,味道有些独特,正准备献给父亲一些,今日正好父亲来了,便尝尝这个味儿,若是喜欢,儿子这里有十二斤,就让人送七斤到父亲那里,另外五斤送给碧鸟阿姨。”师映川淡淡道:“你有心了。”

师倾涯笑道:“那儿子就让阿穆去煮茶了,这茶需要以特殊手法煮制,怕是下人万一弄不好,白白糟蹋了东西,这茶是阿穆带来给我的,他知道应该如何煮茶。”师映川不置可否,师倾涯见状,便向千穆微微点头示意,千穆就起身出了房间,这下室内便只剩下父子二人,师映川从身旁小几上的果盘里拿了一枚果子,在手中随意把玩着,少顷,他看了一眼师倾涯,道:“你如今还与东宫那边有来往没有?”师倾涯听了这话,立刻站起身来,以为是对方不满,便道:“父亲……”师映川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坐下,道:“坐,用不着紧张,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与东宫之间的情谊我也清楚,你二人多年交往起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层关系不是说断便能断了的。”

师倾涯这才慢慢坐下,就有些沉默的样子,片刻,才开口道:“近来儿子已经不再回他的信了,这几年,彼此之间也没有多少往来,他与我心里都清楚,我们之间……不成的。”师映川在手里那枚拳头大的果子上咬了一口,任甜香的汁水涌进嘴里,等到三口两口吃完了这枚果子,师映川才取出锦帕擦了擦手,道:“你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也有能力,但是如今形势你也很清楚,你和东宫之间已不可能……这与是否努力无关,与地位无关,甚至与资质都没有多少关系,但他既然是太子,是皇室之人,而现在青元教与大周的关系你很清楚,不过是勉强还没有彻底撕破脸而已,但这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你与他之间势必已经没有未来,如果你固执地想要跟东宫有所结果,有朝一日迎接你的,必然是左右两难之境。”

师倾涯听着这话,面上多了几分复杂之色,他心里明镜也似,自己与晏长河之间并非是两人的感情出了问题,而是现实所致,但这又怎么样呢,尽管是找出了其中的症结所在,但他仍旧没有任何办法去解决问题,因为只要青元教与大周继续这样下去,乃至最后发展到局面无法控制的地步,那么自己与晏长河之间的天堑就是一直存在甚至变得更加严重,如此一来,两人势必再不能走到一起,这样想着,心中微微沉重,道:“儿子明白……所以这几年也与他逐渐冷淡下来了。”

师映川两手放在腿上,神色略略温和了一丝,沉声道:“我知道,你对他很是喜欢,但有些事情,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必说你,即便是如今的我,也终有不得不向现实去妥协的时候。”师倾涯微微垂首:“……是。”师映川看他一眼,说道:“其实,也有旁的法子,他若肯放弃储君之位,与你远离世间纷扰,双双隐居,再不问世事,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父亲说笑了。”师倾涯闻言,苦笑的同时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儿子做不到,他也做不到。”师倾涯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晏长河,都不可能为这段感情作出如此巨大的牺牲,自己做不到,晏长河也必是做不到的,如此一来,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师映川绝美的面庞,低声问道:“父亲,我是不是很虚伪?嘴上说着喜欢他,但实际上却根本做不到为他放弃我所拥有的东西。”师映川难得真心笑了笑,望着稚气已褪的儿子,道:“这与虚伪无关,也没有人能因此而理直气壮地指责你,因为你有权拒绝对自己的人生作出这样影响重大的决定。”

说到这里,师映川顿一顿,神色端正如初,眉宇间多了几分犀利:“一个人成熟与否,就是看他在作出决定之前,先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是否不至于后悔,你没有一时年轻冲动,轻率决定这种大事,这很好。”师倾涯微垂眼皮,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听他说道:“儿子大概是天生冷情罢,纵然是喜欢他,但也仅此而已,不知情浓深爱是何等滋味,更做不到为对方牺牲很多的地步。”说到这里,少年突然就自嘲地笑了笑,眉目之间变得逐渐淡然,道:“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其中付出过太多罢,没有投入多少心力,所以就算失去了,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无非是心情有些不好受罢了,其他的,却也没什么。”

师映川沉默了一下,既而道:“……你这样的性情,其实像我。”他似乎对师倾涯的话有所触动,想到了很多事情,眼中就有了片刻的复杂:“的确,因为没有付出太多,所以才可以不太在乎,只有投入过大,为此牺牲过多,才会宁可死死抓住也不肯放手。”如此说着,师映川心中一片清明,这大概就是人的劣根性罢,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初宝相龙树等人对自己百般听从,自己不觉得如何,而连江楼却是难以被自己得手,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是不肯死心,这就是人的本性。

父子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时千穆端着煮好的茶进来,两人便缄口不语,师映川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喝着茶,点拨了二人一些修行上的事情,便返回自己寝宫,当下千穆收拾着茶具,随口就道:“方才帝君与你都聊些什么了?”师倾涯淡淡笑了一下:“也没什么。”

师映川回到寝宫,正巧皇皇碧鸟也在,见他回宫,起身迎上来笑道:“听人说你回来了,我便来瞧瞧你……一路可还顺利么?”师映川携了她的手,走到方榻前坐下,道:“谈不上什么顺利不顺利,只是看到那墓,有些感触罢了,当年风华绝代的美人,就这么化作一掊黄土,诸事皆消。”皇皇碧鸟听了,也有些唏嘘:“是啊,我还记得那位阴前辈,当年我还年少,见得那般绝代佳人,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敬畏,却不想世事无常,如此人物,就这么陨落了。”

夫妻二人感慨了一番,末了,皇皇碧鸟将带来的一本帐册递到师映川面前,道:“这是近期的帐目,你看看罢。”师映川动手翻开册子,大略看了看,一时看罢,就点了点头,道:“不错。”皇皇碧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些年天涯海阁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一些特殊渠道甚至一手垄断,做得太绝……”师映川打断她的话,道:“碧鸟,你应该知道,我与大周之间,如今基本已是决裂,只不过还没有彻底撕下脸皮罢了。”皇皇碧鸟微微点头,师映川双目之中泛出一丝红得近紫的诡异之色,衬着那完美容颜,更觉妖异,他淡淡道:“当年天下混战,彼此征伐,血流万里,生灵涂炭,尤其后来我命人大肆散布瘟疫,致使人口锐减亿万,如此几经磨难,子失其父,妻失其夫,比起数十年前,人口数量还剩下多少?纵然有这些年的休养生息,但也远远不曾真正恢复元气,所以如今‘稳定’二字才是众望所归,没有人愿意再打仗,一旦谁要轻启战端,立刻就是千夫所指,万人怨望,这还只是一部分原因,我并非是在乎物议的人,当年瘟疫传播,死了无数人,当真是天下沸腾,世人皆谓我丧心病狂,但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但现在我要的却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天下,这世间已经再经不起太大的动荡了,若是我如今不计后果,施以雷霆手段,只要付出相应代价,最终必然可以夺得胜利,然而那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最后我得到的决不会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总之,这其中牵涉甚广,即便是我,也不是真正能够随心所欲地行事,要考虑的实在太多了。”

师映川说着,拍了拍皇皇碧鸟的手背:“所以,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轻启战端,也不会做会被诟病之事,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将大周的经济命脉控制在手中,狙击一切与天涯海阁对立的商业组织与个人,很多时候,不止是刀子才能杀人,钱也一样,要知道经济崩溃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可是相当于灭顶之灾。”皇皇碧鸟听了这话,轻叹一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偎依在师映川怀中,但这个看似温柔的女人知道,无论丈夫作出怎样的决定,自己都会义无返顾地陪着他,为他做一切能够做到的事情,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他就是唯一啊。

从师映川宫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晚间皇皇碧鸟用过饭,留下一个贴身侍女伺候,便开始处理一些公务,随着一本又一本的薄子逐一合上,皇皇碧鸟揉了揉眉心,道:“把灯剔亮些。”侍女听了,忙拔下头上的耳挖子拨了拨灯芯,烛焰轻摇之际,皇皇碧鸟倩丽的影子便也在墙上微微摇晃,这时皇皇碧鸟取了印,沾上印泥,在一张已经数目核对完毕的长笺上端正盖了,语气里略有了一丝疲惫,道:“修儿那边,有书信送来没有?他随魏王出海,算算时间,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侍女应道:“还没有。”一时又轻轻为皇皇碧鸟捏着肩膀,柔声说道:“其实夫人对三公子何必这样上心,毕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夫人现在尽心尽力操持着天涯海阁,日后却要全部都交到三公子手上,这样偌大一份产业,在夫人任劳任怨多年之后,偏偏要让别人来坐享其成……”

话没说完,皇皇碧鸟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面上神情虽然仍是平静淡然,但语气里却是有了一丝冷厉,道:“你跟了我这么久,倒越发学得没有规矩了,竟嚼起主子的舌来!”

她并非疾言厉色,侍女却心中一下子‘咯噔’一声,她见皇皇碧鸟恼怒,不由得面色微微一变,忙道:“奴婢只是为夫人着想,这样大的一份家业,怎能……”皇皇碧鸟面色一凛,逼视着对方,喝止道:“还混说!”那声音之中陡然透出丝丝冷凝之意,皇皇碧鸟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又立刻一字一句地冷冷道:“我这一生,看这样子应该也不会有子女了,所以映川便是我的一切,你莫要动那些小心思,我不需要,权势钱财于我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侍女跟随她多年,见她如此,知道真是恼了,便立刻含泪跪下,双唇微微哆嗦着,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关心夫人,怕夫人吃亏……”皇皇碧鸟目光扫过她全身,又重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道:“起来罢,让厨房做了倾涯素日喜欢的点心,晚些送过去,给他做宵夜。”

侍女答应一声,便下去吩咐,皇皇碧鸟眼见她离开,面色却缓缓凉了下来,道:“来人。”话音方落,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皇皇碧鸟面前,垂手低眉,静候吩咐,灯光下,皇皇碧鸟美丽的容颜上似是蒙了一层阴影,她看向那素衣女子,道:“上次你对我说的事情,果真么?如今可有确切证据了?”素衣女子清丽的面孔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块木头,低声应道:“是,冬妍的确暗中与摇光城往来,定期传递信息。”

皇皇碧鸟闻言,娥眉蹙锁,叹道:“冬妍跟着我多年,我本以为或许她只是一时糊涂被人收买利用了,谁知如今看着,竟然却是开始挑唆我滋生私心,这天涯海阁乃是映川手里的一把锋利刀子,关系极其重大,当初映川将这重担交于我手,也是极信任我的意思,若是我真的有了私心,势必会让映川的基业大受影响,如此看来,这冬妍,决非一时糊涂,分明乃是包藏祸心,想必她一开始应该就是朝廷的人,当初到我身边,便是皇帝暗中授意,在映川这里不动声色地埋下钉子……”说到这里,皇皇碧鸟用力捶了一下腿,沉色道:“冬妍乃是许多年前就来我身边伺候的了,那时还是天下大乱之际,诸雄并起,正值朝廷与青元教紧密合作的时期,皇帝竟是在那个时候就已提前悄悄布下暗手,晏勾辰此人心机之深沉老辣,性情之冷漠奸狡,着实令人可畏可怖。”

素衣女子面上神情不变,只道:“夫人的意思……”皇皇碧鸟眼中闪过厉色:“这冬妍暂且留着,不要惊动了她,她既是大周的暗桩,以后暗中防着就是,说不得,日后这枚钉子就能用得上,利用她反过来让对方吃个大亏。”说这话的时候,皇皇碧鸟根本不似平日里师映川面前那个温柔体贴的妻子,这个原本与师映川青梅竹马的女子,经过这些年的风雨,早已成长起来,她再也不是年少时依赖师映川的女孩,而是一个为了丈夫,让自己变得强大的女人!

此时在师映川的寝宫,殿中烛火通明,两条长长的大桌拼在一起,上面放着一张巨大的沙盘,沙盘上极为详细地呈现出山丘、平原、峡谷、森林、城镇,千醉雪身穿便服,站在沙盘前,这个平日里威严冷漠的男人,此时眉宇间透露出认真之色,正通过沙盘演化而不断地对一旁的师映川说着什么,师映川显然刚沐浴过,随意挽着髻,亵衣外面披一件薄衫,此时一面低头看着沙盘,一面听着千醉雪的详细汇报,不时以手指用力捏着眉心,似在考虑着其中得失,这时千醉雪却暂时停下,去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道:“先润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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