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也不后悔,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很严重的事情,我接受你的任何处罚,决无怨言。”宝相龙树没有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所做之事,但师映川要的并不是这些,宝相龙树这样光棍儿的态度,令师映川原本就已严肃凝重的神情里,更是多了浓浓的恚怒,他强压住心头狂涌的怒意,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冷冷道:“我不想听这个,告诉我,难道你只是因为嫉妒而采取了这种手段么,当年对于梳碧,你就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对她动手……宝相,我不能忍受你这样胡作非为,你这样是在蔑视我的权威么?还是你认为,对于自己这样先斩后奏的行为,事后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宝相龙树黑色幽深的瞳孔里满是复杂,他看着师映川让人目眩神迷的面孔,良久,才突然一笑,轻松了许多的模样,淡淡道:“我若是真的杀了连江楼,无非是给他抵命罢了,生死有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师映川声音冰冷,逼视着宝相龙树:“……你倒是看得开!”宝相龙树这时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奇怪的放松状态,他并不起身,仍旧坐在长榻上,注视着师映川森然的面孔,须臾,就缓慢说道:“我杀他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任何私人的原因,这一点,我可以发誓……映川,我是为了你,而为了你,我宁可不计后果也要杀了他!”
师映川眉头大皱,欲要开口,但目光落在宝相龙树那一头刺眼白发上的时候,心中微微一顿,终究还是没有打断对方的话,宝相龙树的目光一直盯在师映川就像是冷而坚硬的石头一般的脸上,怔怔出神,神色又是复杂又是苦涩,终于叹息一声,道:“我孤身一人离开蓬莱,私下潜入总部,就是要解决连江楼这个天大的祸患!”说到这里,宝相龙树已是目光熠熠,沉声说着:“这个人不能留,你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无所谓,惟独他不行,连江楼这个人,早晚会害了你,他比任何人都危险得多,你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早晚你会后悔!”
师映川此时却是脸上怒色渐敛,这时候从他全身上下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怒意,之前那些愤怒的火焰似乎被他用理智谨慎地浇熄,整个人基本恢复了平静,但同时也变得像一块冰一样寒冷刺人,他盯着宝相龙树,眉宇间闪过一抹戾色,寒声说道:“连江楼他现在被我禁锢了修为,跟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莫非你认为一个普通人,能够伤害到我师映川不成?”
话音方落,却见宝相龙树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原本的平静不见了,脸上和脖颈间有密密麻麻的青色血管凸出,甚至连两边太阳穴也都微微鼓起,他再不复之前那仿佛一汪死气沉沉的潭水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池滚烫沸腾的岩浆,一把抓住了师映川的衣领,呼吸粗重,表情模糊,艰难地死死抓紧那衣领,眼里渗着血丝,哑声道:“川儿,杀了他,我求你杀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师映川的眉头紧紧锁住,他没有推开宝相龙树的手,只冷冷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竟会这样恨连江楼。”宝相龙树松开手,冷笑着道:“不,我与他无冤无仇,谈不上有什么恨,但我总觉得他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害你万劫不复!这种感觉,从得知你带他回摇光城的那天开始,就越来越强烈,到最后,逼得我不惜暗中潜入你的寝宫,不惜承担败露之后你的怒火,也一定要杀了他,消弭这个祸患!的确,连江楼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用实力来衡量,他对你的影响太大,他若是害你,未必用的是刀剑!”
“宝相,我不得不说,你真是太过疯狂了,虽然我知道你是处于对我的关心,但极端的想法并不是我希望见到的。”不知不觉中,师映川最初的怒火已经基本消去,整个人重新变得冷静,平稳,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以略带无所谓的口气说道:“我明白你在忧虑什么,但你可以放心,他控制不了我,而他反过来还将成为我磨练道心的重要一环,谁利用谁还尚未可知,我不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早已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轻易蒙蔽了头脑,连江楼想要以‘情’撼动我道心,我又岂会让他成功。”宝相龙树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看着师映川,沉声道:“这是双刃剑,你确定自己不会着了他的道?我知道你对自己有信心,但对方是连江楼,说实话,我没有信心,也感到恐惧,川儿,我真的很担心你……”
宝相龙树的话语中既有着浓浓的担忧急躁,又包含着一丝无奈与软弱,这或多或少还是打动了师映川的心,令他之前的愤怒不快被消减了许多,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你也应该这样才是。”事已至此,师映川已经不想再多说下去,他看着宝相龙树,眉头微锁,片刻,才沉声道:“这次的事情,我本来决不能姑息,但你终究是为我才有此举,而且他也没有当真受到伤害,所以……罢了,我不想再说什么,但是宝相你要听清楚,我绝对不允许任何除我之外的人对连江楼出手,如果再有下一次,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你都将成为我师映川的敌人,你听清楚了么?”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师映川已是声色俱厉,宝相龙树很清楚,如果自己日后违逆了对方的意思,那么这个人是真的会对自己做出极其严重的惩罚!他深深看着师映川,没有出声,一种无力又莫名不详之感在心中环绕,令他的心隐隐地沉了下去。
一刻钟之后,师映川出现在自己的寝宫,待他进到里面,就看见连江楼正坐在窗前的一把摇椅上,腿上盖着一张薄毯,安静地看着手中一本泛黄的古书,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彼时日光清薄,室内暖香怡人,男子坐在窗前,是鲜活画面,顿时就仿佛是一缕突然照射进来的阳光,把先前还压在心头的浓郁雾霾瞬间驱散,师映川用力看了几眼,就走过去,来到对方身边,认真打量着,片刻,他伸出手,先是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在连江楼的肩上拍了拍,有点用力,也有点慢,声音也有点莫名的沉厚,道:“……你没事就好。”
连江楼抬头看了看男子,师映川虽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就连声音也还是稳定的,但拍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上却没能完全控制住力道,让他感觉到了疼痛,虽说这样的痛楚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并不是难以忍受,不过却从中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种浓浓的喜悦庆幸之情,这让连江楼生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仿佛是有一道电流从脊椎尾部突然产生,将身体带动得多出了一丝异样的轻微颤栗,而这种感觉,并不坏……就在这时,师映川忽然就俯身将连江楼拥住,他伸臂将对方拥紧,低声道:“幸好你没事……”
这句话一出口,师映川就立刻感到自己一直平稳的心突然猛地跳了几下,同时手心里也微微潮湿了,这对于一向很习惯于保持冷静镇定的他而言,是非常难以见到的状态,这是紧张,这是后怕,但若没有这些,没有情绪的这种突然迸发,那就不会有真正的感情。
连江楼感觉到正拥住自己的男子那温暖的呼吸徐徐吹拂在自己耳边,身后站着那人,室内略觉黯淡的光线中,投出隐隐绰绰的男子高大身影,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的声音似乎都渐渐平息了,陷入到了一片宁静平和之中,连江楼被热乎乎的怀抱所包围,他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感觉,想要拿下师映川搂在他身上的手,道:“你……”刚说了一个字,师映川就已扳过他的脸,重重吻了上来,有力的双手扣住他的脑袋,毫无技巧地胡乱吮吸着他的嘴唇,贪婪地啃咬,将他被亲得有些痛,那样又急切又狂乱,舌头也随之钻进嘴里,在口中有力地搅动,连江楼任凭对方捧住自己的脑袋一味地索取,不顾一切地拼命索取,他不排斥这种感觉,因为他很清楚师映川总是喜欢这样表达某种不能明说的感情,也很清楚*能够缓解师映川波动的情绪,果不其然,下一刻,连江楼的腰带就被粗鲁地扯开,师映川就像是沙漠中干渴已久的旅人,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眼前的绿洲当中。
深夜。
室内没有风,但因为床前那半人高的香鼎里正不断向外溢出轻烟的缘故,使得轻薄的纱幔微微摇动不已,柔淡的花香中混合着极淡若无的血腥气,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力。
偌大的华丽大床上,水红色的锦被上绣着象征和美缠绵的凤栖梧桐图案,睡在大床外面的男子有着一张绝美不似人间应有的面孔,五官犹如最瑰丽的艺术品,找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瑕疵,穿着雪白中衣,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枕间,齐胸盖着被子,睡得很是安然的模样,在他身旁,一个肩头以上都露在外面的英俊男子正微闭着眼,看那赤`裸着的肩头就能够知道,被子下的这具身体,必定是一`丝`不`挂的。
[莲生,我有一种预感,我和你,一定还会有再次见面的那一天……]
黑色的双眼蓦然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象。
又是这个梦……
香鼎中不断散播出寂寂轻烟,偌大的空间内,气氛安宁柔和,此时的连江楼虽然重新闭上了眼,但再也没有睡意,他很清楚地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尤其是被手指和器具侵入过的下`身,这一晚,师映川自然没少折腾他,但他脸上的神情此时却淡定如同游离于外,眉宇间偶尔聚起的纹路就如同那淡淡萦绕的烟雾一般,飘渺若无。忽地,他缓缓睁开了双目,而此时的连江楼,面色自如,不再像是平日里那种因为伤势未愈的苍白,而他的眼神,也是凛冽而充满锋芒,整个人从内而外显露出一种极为内敛的冷淡气质,一切都仿佛是浑若天成,不见半点雕琢,他静了片刻,然后就看向了身旁熟睡的师映川。
……第一世,赵青主,以一己之力奠定无情道心,脱胎换骨,几乎达到了太上忘情最高境界,然而终究没有以此打破桎梏,成就不死不灭之身,第二世,谈净衣,念头通达,天资极高,却也还是最终遗憾坐化,第三世,也就是如今的自己,同时也是证道最为艰苦的一世,也正是这一世,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没有任何借口,的的确确的失败,不过,最终的结局,也未必就是如此。
夜色寂谧而安然,连江楼静静卧着,他凝视着枕边的师映川,某些深刻而强烈的感情就此化作了无形的水流,在心间缓缓流淌,眼前淡淡浮现出了许多年前,刚刚见到归来的少年的那一幕,那笑容依旧,却又美得令人心惊,就像是一缕柔韧却又妖娆的青丝,无声无息间缠住了他的心,如同一坛埋藏多年的陈酿,初时还不觉,但一朝敲碎封泥,立刻就是酒香四溢,再无掩盖……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停止,倒流,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缓缓翻滚,自幼习武时的艰辛,投身修行之路的坚定,亲手将所爱之人送上死路的决绝,那些执念,这一切的一切在反复交织,最终化为当年师映川剖腹取女时的微笑面孔,在那最后的时刻,一股莫名的感情,就此生成,深深印刻在了自己灵魂的最深处,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轻轻侵入了他的无情道心,在几十年前,甚至千百年前,就种下了心魔。
连江楼伸出手,抚上了身旁师映川的鬓角,他很清楚,成为宗师仅仅只是揭开了修行之路的一角,无论是赵青主,还是谈净衣,包括连江楼,随着力量变得越发强大,也就越是感到了自身的渺小,而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一心前进与探索的信念,也就越发强烈!
--那么映川,你应该明白,人的一生当中,总有些东西是要放下的,就如同当初我必须在理想与你之间做出选择,最终我没有选择你,并非是我对你了无情意,只是,对你我这样的人而言,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比情爱更加重要,此恨此憾,终难周全。
念及于此,连江楼的眼神平淡起来,黑色的瞳孔如同纯净的黑水晶,他眯起眼,任由不太明亮的灯光映在眼底,无动于衷,只是轻抚着师映川的鬓发,师映川折磨他的时候往往如同一头野兽,但此时,那张平静宁和的睡容看起来,却仿佛一个毫无防备的婴孩,连江楼发现,师映川真的生得太美,无论他们多么熟悉彼此,连江楼也还是这样觉得,他眼前的师映川不管是身段比例,皮肤细腻洁白的程度,还是容貌的精致,都已完美得无懈可击,已经不太像是人类,而是上天精心制作出来的艺术品,然而虽是这样,连江楼却从中看出恐怖之处,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师映川的确太美,但这种美根本不正常,那勾魂摄魄的皮囊内部,隐藏着一个噬人的血腥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