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外面就传来刑杖打在人体上的闷响,以及女人被堵住嘴后的呜呜声,那宫女乃是花朵般的娇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这四十杖足以将其活活打死,果然,在不到二十杖的时候,外头除了刑杖击肉的声音之外,已经没有人挣扎的声息了,千呼兰沉着脸继续喝酒,周围的宫人都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却说乾帝离开武王府,回宫之后见千呼兰还没走,正自顾自地喝酒,便皱一皱眉,道:“老幺,夜已深了,如何还不回府?”说着,已将周围的宫人尽数摒退,千呼兰闻言扭过头来,面上已有一抹薄薄的酒晕,他咬牙狠狠说道:“皇兄,我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手下的侍卫被人当着我的面一连杀了两个,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乾帝剑眉一轩,面容深沉,道:“不要想着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你可知动手那人的身份?那是山海大狱少主,纪山主嫡亲外甥,你又能如何?”千呼兰虽然知道对方不会是寻常人物,但此刻从乾帝口中得知宝相龙树的真实身份,顿时心中狠狠一紧,呼吸也为之一滞,立刻知道自己除了咽下这口恶气之外,别无他法,一时间不禁死死攥起了拳头,乾帝自然将千呼兰的神色看在眼中,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情,所以只是淡淡道:“不要自寻烦恼,不过是两个侍卫而已,杀了便杀了,有什么打紧,若是对方今日一时性起,将你们一群人都下手杀了,你又能去哪里说理去?”乾帝说话之际,双目深邃如黑洞一般,幽远难测,千呼兰眼中隐隐透出一丝怨毒之色,道:“这些人……”
“老幺,不要想一些你不该想的事情,这很危险。”乾帝忽然间提高了声音,眼神渐趋严肃,看着千呼兰淡淡说道:“朕知道你对你十九哥很不喜欢,你自幼受父皇宠爱,养成你自负骄纵的性子,所以对你来说,眼看着自己的兄长走上一条与你截然不同的路,站在你要仰望的高峰,把你远远甩在身后,这样的事实让你非常痛苦和嫉妒,然而这又能怎么样?面对这种情况,你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放弃与你十九哥攀比的心思,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除了这一点,其他的任何方法除了让你更痛苦甚至陷入危险境地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这里,乾帝的声音已经严厉起来,千呼兰心中一凛,他没有说话,只是不甘地握紧了酒杯,窗外月冷星寒,有乌云缓缓飘来,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
……
第二天一早,师映川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桌上那支燃了一夜的蜡烛早已烧得透尽,床梁上垂着两个纯金的香球,表面镂刻着精致花纹,从中散发着袭袭香气,弥荡在空气中,师映川昨日醉酒,此刻只觉得口中有些干渴,就想要拿水喝,不过一时间却是眼睛酸涩迷蒙着,懒懒地不大好受,不愿立刻睁开。
此时床前的罗帐密不透风地垂着,几乎透不进空气来,不过帐子却并不厚,有点半透明的样子,使得晨光淡淡蒙蒙地映进床内,有了一层近似于青蓝色的浅薄光线,师映川只觉得周围静悄悄的,一片沉寂,耳边似乎听见了窗外漱漱的风声,这时他发现自己身旁正有一具温热的身体,自己的胳膊都还搭在对方身上,而身后也同样有人,师映川忽然一笑,知道此人要么是宝相龙树要么是季玄婴,他此时脑子还有点迷糊着,不是完全清醒,因此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将这人一抱,顺势贴上去亲热几下。
师映川眼也不睁,只自顾自地狎昵,但他嘴唇刚贴上那温热光滑的肌肤亲了两下,对方就突然全身一僵,师映川知道季玄婴的身子要略瘦削一些,觉得这种身材应该是宝相龙树,便低低地含糊笑道:“……宝相,弄醒你了?”一面说,一面在那光滑的肌理上轻轻咬了一口,哪知对方在肌肉一绷之后便突然伸手挡住了他的嘴,同时一个声音压低了说道:“……是我。”
师映川听见这个声音,当即全身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他立刻睁开双眼看去,果然,那人哪里是宝相龙树,分明就是千醉雪!就见此刻千醉雪表情微显异样,脖子一侧有明显的一块湿润痕迹,师映川见状大为尴尬,面上闪过一丝窘迫,他可不想被对方误会成轻薄之辈,便干笑一声,,一边在心中腹诽千醉雪怎么忽然跑到这里一起睡,一边解释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宝相……”这时身后一只手忽然揽在了师映川的腰间,与此同时,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慵懒中透着不悦之意,显然也是刚醒,道:“……川儿,莫非你连哪个是我都认不出来?”这个声音才分明是宝相龙树,昨夜他与季玄婴在睡梦中察觉到有人走近,不过当发现这气息是属于千醉雪时也就懒得过问了,任由对方在最外面睡下,哪知却在一大清早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师映川大感头疼,他连忙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穿着内衣,他知道自己昨夜喝醉了,不过具体的事情基本上都想不起来了,但此刻他感觉到全身上下并没有异样,而千醉雪也只是没有穿外衣而已,就知道自己不会是做了什么荒唐事,当下心中稍定,松了一口气,这时宝相龙树的胳膊还揽在师映川腰上,青年捏了捏情人腰部的皮肉,道:“川儿,再睡会儿罢,你昨夜醉了,若是睡得少了,只怕要头疼。”师映川伸了个懒腰,打哈欠道:“我没事,昨天那酒倒是合我胃口,这才多喝了些,没想到后劲这么大。”
他二人说话间,千醉雪已经掀帐下床,叫人来伺候洗漱,季玄婴这时也醒了,起身拢一拢松散的长发,不多时,一群侍女捧着盥洗等物并崭新的四套衣裳进来,四人很快就梳洗穿戴完毕,来到一间花厅内用早膳,师映川拿筷子夹起一个炸得金黄的鸡汁包子,一边蘸着酱料,一边对千醉雪道:“十九郎,我们是今日便走,还是要在这里逗留几日?”千醉雪闻言,暂时放下筷子,道:“我昨天说过,想为我母亲重新修建一座墓……不如就趁这次机会罢,不会花费很长时间,少则七八日,多则十天半月,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昨日祭拜过德妃之后,千醉雪便对众人说起自己想要将母亲的棺椁移走,另建一座墓安置,其他三人看他从一开始直到现在的一系列态度,就大概知道千醉雪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千醉雪的母亲是四妃之一,虽然不能有皇后的待遇,与皇帝葬在一起,但是按照上一任乾国皇帝当年的旨意,德妃之墓就紧挨在帝王陵墓的一侧,千醉雪有此想法,定然是不想让母亲与自己的生父挨在一起,这才要将骸骨移走,另建一处地方安置,也由此可见千醉雪对自己生父的怨怼之深,不然身为人子,又何必如此行事。
师映川三人互相之间看了一眼,瞬时就用眼神交换了意见,显然都对此事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他们一行人并不急于赶路,而且千醉雪所说的安置当然不会是另造一处陵墓,应该只是一般的墓地,规模不会大,顶多精美一些,只要有足够的人力物力,短时间内就足以建造完毕,因此师映川点点头,道:“反正我们的行程不紧,那就着手办理此事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想来我们带的金券应该足够了。”他们一行四人都不是普通出身,向来锦衣玉食惯了的,又怎会刻意委屈自己,出行之前自然在身上都带好了足够的财物,以供路上花销,除了少量的散碎银子以面额大小不一的银票之外,还有一定数目的金券,莫说是修建坟墓,就算是买一座大宅也是绰绰有余了。
千醉雪见三人没有什么意见,便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今日便去找人办理此事。”师映川正喝了一口粥,闻言便咽下粥说道:“应该先寻个风水先生堪舆罢?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千醉雪平静地道:“我不讲究这些,至于具体位置,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四人再没有说什么,饭后千醉雪便准备去找工匠,为他在寻好的地方修建坟墓,师映川却将他一拦,笑道:“哪里用得着你自己亲自忙碌这些,这里不是有现成的人供你差遣么?不用白不用。”千醉雪听了,略迟疑一下,道:“不错。”说着,唤人进来:“去找工匠来,我要修建一处墓地。”那管事的闻言,虽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千醉雪既然发话,自然不敢怠慢了,连忙应下,即刻便出去张罗。
此人办事果然利索,不多时就把修建一座坟墓所需要的人手都召集全了,由各自领头的人进来听着吩咐,千醉雪便命人备马,要带这些人去他中意的那处地方,师映川闲来无事,倒也愿意顺便去溜达一趟,不过这件事与宝相龙树和季玄婴没有多大关系,因此两人并没有什么兴致跟着去,便干脆留在府中,一时师映川就与千醉雪上了马,离开王府。
此处距离千醉雪所说的地方并不是很远,一时千醉雪领头策马而行,后来走到一片山林,沿着山道向前行,很快就来到了他所中意的地方,等到了目的地,师映川四下望去,见周围林木森森,倒是很清净,虽然是秋季,花木不似春夏那般繁盛,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汨汨而流,溪中尚存鱼儿嬉戏,如此一来,也算得上是依山傍水了,更重要的是四周不见人踪,不会有人打扰亡者安眠,难怪千醉雪会选择此处作为安置生母骸骨的所在,师映川见了,于是便点头笑道:“……这里确实不错。”千醉雪环视周围,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缅怀之色,道:“我年幼之际曾经多次来这一片山林里看大人们打猎,当时都是我舅舅们带我来,有时也会带上表兄弟们,有一次无意间发现这里,后来就经常来此处玩耍。”
师映川听到这里,发现千醉雪的声音不自觉地略有些变化,他乃是细心之人,察言观色之际就知道千醉雪已有了感伤之意,他对千醉雪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千醉雪曾经必然是遭了什么变故,想了想,便说道:“如果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的话,不妨与我说说,我虽然不太会劝慰别人,不过若是只当个听人说话的耳朵还是可以的。”
千醉雪沉默下来,然而这沉默却无法浇熄他眼中的某种情绪,过了片刻,他才以一种莫名的语气说到:“我外祖一家在我小时候犯了事,当时皇帝下令……满门抄斩。”他说完这一句之后,微微皱眉,随即便收回了正环视周围景色的目光,不再深谈,但师映川微诧之下,转念就猜到了些什么,能够让一位有着后妃女儿以及皇子外孙的尚书满门遭此大祸,只怕是牵扯到了宫中权力倾轧争斗,甚至是事关皇位的某些肮脏之事,这也解释了千醉雪为什么对自己的生父如此怨怼,千醉雪的母亲为什么郁郁而终……想到这里,师映川自然不会再追问下去,他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道:“这里一看就知道是个风水极好的所在,很适合安放伯母的棺椁,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来打扰。”
千醉雪没说话,他转身对那几个跟来的人说了他对于修建这座墓的一应要求,并且让他们尽快完成,这些人一听,发现这份活计其实做起来完全不难,而且先不谈千醉雪许诺的工钱十分丰厚,只看他的身份,又有哪个敢不尽心做事,因此诚惶诚恐地连连答应着,而这时千醉雪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意兴阑珊了,他看了一眼师映川,轻声道:“我们走罢。”
师映川点点头,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便一起离开了,一时间两个人按辔而行,沿路看看风景,师映川见千醉雪一直不说话,便道:“心情不太好?”千醉雪微微一怔,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扯一扯嘴角,不置可否,师映川忽然在马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拖长了声音畅快道:“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呢,其实可以吃点甜食之类的东西,这可以让你的心情变得好一点,而非郁郁不乐的……这个方法很管用,你要不要试一下?”
师映川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两颗圆圆的东西,递了过来,千醉雪见状,认出这是前时在一个集市上宝相龙树给师映川买的糖果,毕竟师映川现在年纪还不大,少年人爱吃甜食零嘴这样的东西是很正常的,这一路上,师映川可没少买零食。
想要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武者,不是仅仅只依靠天资就可以的,如果没有一定的领悟力以及自身自幼勤奋的修炼,那也是不成,如此一来可想而知,许多年风雨无阻的坚持,自然会让人的心境逐渐强大,甚至坚定如同磐石,难以撼动,所以师映川见千醉雪眼下的情绪显然有异于往常,就知道当年父母家族之事对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因此索性就插科打诨一下,让千醉雪的注意力转移,由此可见,师映川的心地其实还是不错的。
用薄纸包着的糖球安静地躺在少年的手心里,圆滚滚的,千醉雪顿了顿,终究没有拒绝师映川的好意,伸手拿了糖果,他剥开纸,将糖放进嘴里,一股甜丝丝的味道顿时就在舌头上迅速弥漫开来,这时师映川也把另一颗糖放进自己嘴里,一面看着他,很友善地笑了笑,道:“怎么样,心情好一点了么?”千醉雪嘴角微扬,道:“我无论是说好还是不好,你都未必能分清是真是假,就好比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未必能清楚。”
师映川哈哈一笑,哂道:“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因为我很清楚现在你和我已经是未婚夫妇,在往后的数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你我都是荣辱与共,这一点已是不能改变,既然如此,其他的事情我又何必多想?”
千醉雪微微一怔,既而缓缓露出一丝笑容:“我也是这样想的,看来你我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有默契。”师映川眯着眼睛望着他,咧嘴一笑,道:“难得看见你这样笑一下……这就对了嘛,人生在世,重要的是开心,何必把自己弄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如果真的心里不快活,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个心气顺畅的法子。”
千醉雪听了,有些意外地微扬眉毛,道:“哦?”师映川狡黠地冲他一眨眼,道:“你是不是很怨你父亲千琅平?很讨厌他?”千醉雪不置可否,师映川笑吟吟地道:“好罢,那就看看我现在要教你的办法……”
话毕,师映川忽然大声说道:“千琅平是个混蛋!他奶奶的混蛋!”
千醉雪一怔,持缰绳的手顿时明显地紧了一下,目光猛地罩向师映川,师映川见状,非常无辜地耸了耸肩,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却对千醉雪道:“很爽的,不信你试试,包你会舒坦许多!”
千醉雪微愣,眼中有惊讶、不解、诧异、迟疑等等复杂之色,半晌,青年仿佛作出了决定,只见他缓缓开口,右手同时也攥紧了缰绳,以一种不大也不小的声音说道:“千琅平……确实是个混蛋!混帐无比!”
话一出口,足有数次呼吸时间的一段静默,之后就见千醉雪的手慢慢松开了马缰,他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眉眼依稀平和下来,轻声喃喃道:“你说的没错,好象确实很舒坦……感觉很好!”
☆、一百四十一、意外的相遇
师映川听了,不禁抚掌笑道:“我就说嘛,包你觉得舒服不少!”千醉雪不置可否,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就用了比刚才还要大一些的声音扬声道:“千琅平,你这个昏君,无耻之辈!”
师映川见状,顿时哈哈笑了起来,索性自己在旁边也大骂起来,两个人刚开始还彼此间略矜持些,但渐渐地就开始毫无顾忌了,肆无忌惮地走一路骂一路,千醉雪心中久存郁气,如今却有了这么一个虽然看起来荒唐但却十分痛快的发泄机会,一时间只觉得异常爽快,酣畅淋漓,一路把上一任乾国皇帝千琅平以及另外几个人骂得狗血喷头,至于师映川则是骂骂咧咧地说着他在两年的历练中所遭受的一些磨难,大声抱怨,两人越骂越顺溜,简直是快活极了。
到最后,两人口头上也翻不出什么旧帐了,同时嘴里也都开始觉得发涩,口干舌燥的,于是也就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这时师映川与千醉雪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忽然间就忍不住一起大笑起来,朗朗笑声在林中回荡,久久不散。
千醉雪眉宇之间神色舒展,隐隐洋溢着一股畅快之意,他素日里无论言谈还是行事,往往都是严慎而不失庄正的,什么时候像刚才那样痛快淋漓地骂过街?以他的身份,却像一个泼皮一样想骂哪个就立刻痛快地大骂起来,这对于千醉雪而言,实在是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兴奋体验,让他心底隐隐有一丝异样的快感。
这时师映川大大地吐出一口气,他满面笑容地望着身旁的青年,语气异常轻松地道:“……爽了?”千醉雪亦笑,他心境豁然开朗之下,唇边不觉泛起一缕鲜明的笑容,毫不犹豫地点头一哂,欣然道:“爽了!”两人互相看了看,彼此之间忽然就觉得距离被拉近了许多,师映川拍手笑道:“痛快,不如今天中午一起喝两杯?”千醉雪微微扬眉,眉眼间有着友好的笑意,斩钉截铁地道:“这是自然!”
男人之间的友谊似乎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建立起来的,等到两人回到城中之际,彼此已经亲近了不少,这时已经是近午时分,可以说是一天之中最繁忙的时段,城内车马如织、行人如流,远远看去,整个皇城就如同一片巨幕般的画卷,纷乱之余却又显得井然有序,与大多数富庶的城市一样,这里也是水上运输行业颇为发达的所在,水道四通八达,纵横交织,沿着河岸的各色建筑鳞次栉比,码头上更是十分热闹,人来人往的街道两旁有密密麻麻的青楼楚馆,酒家食铺,城内的普通百姓在为生活而四处奔波着,达官贵人则是享受着可以享受到的一切,明明是同样的血肉之躯,却渀佛身处在两个世界当中,贵人们的世界看起来似乎距离普通人很远,但却是又从方方面面影响着芸芸众生的命运。
街市热闹繁华,青楼酒肆之内歌舞升平,有人在楼上醉倚栏杆,醺醺然地看着下方的一切,贵公子们揽着身旁巧笑倩兮的美人,听凭那纤纤素手捧着酒樽将美酒喂进自己的口中,而在这些以外,那热气腾腾的街边食摊,讨价还价的小贩和顾客,叉腰骂孩子的粗壮妇人,这一切的一切共同组成了有血有肉、再真实不过的俗世生活。
师映川与千醉雪骑马走在平整的青石路上,两人悠闲地看着周围,师映川舀着马鞭指一指那些河道上的船只,道:“此处虽然不及大周有一股雄奇磅礴之势,但是若论繁华富庶的话,似乎也并不逊色了。”千醉雪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水上不但有往来运输货物的船只,一些商团势力,还有花团锦簇的画舫,小艇,楼船等等,偶尔船头上还可以看到有器宇轩昂、打扮华丽的人物露面,使得许多普通小民望向那里的目光当中满满的都是羡慕之色,这时一艘三层大船缓缓在水道正中间驶过,船上旗帜招展,还挂着写有家族姓氏的巨大灯笼,颇有气派,静静行驶而来,附近水上的船只纷纷避让到两侧,显然是某个有名有望的世家出行,事实上,不是随便什么船就能够在水道中间通行无碍地行驶的,中间的水面上只偶尔有一两艘船只通过,而有这种资格的船只无一不是来头不小,即使是皇都之中的一些大势力所属船只,看起来气派非凡,也不能如此,走的也只是水道两侧而已。
这时师映川却扬鞭一指,对千醉雪笑着说道:“十九郎你看,那些酒楼上的人往楼下看,也许就会觉得那些普通百姓的生活与他们相距很遥远,但是当这些人再看向这条大船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距离别人又何尝不是遥远之极。”
千醉雪闻言,便顺着师映川的马鞭方向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间花楼,就见有三三两两身穿锦衣的男子手持酒杯,身旁偎依着艳姬,正面带羡慕向往之色地望着水上那艘经过的大船,或许此刻彼此之间的距离只隔着一条河道,但事实上这几乎却是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此刻师映川远远看着这一幕,其实心中已是百感交集,若是当年白缘没有来接他回断法宗,如果他一直留在那个小小的大宛镇,那么今时今日自己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也许就是在这个世间的最底层苦苦挣扎罢,用渴望而敬畏的眼神来看着这些与自己身处两个世界、高高在上的人们,这个世界,或者说所有的世界,从始至终都是一直沿续着这种秩序而运行着,小民羡慕着富人,富人羡慕着权贵,权贵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这些就构成了一种稳定的社会结构,并且会一直如此持续地运作下去……
但师映川毕竟道心坚定,这些念头和感慨虽然由感而发,可终究只是在他心头激起了一丝涟漪之后,又迅速深深地沉淀下去,再也翻不起浪花,这时千醉雪忽然开口道:“方才我们说过,中午一起喝两杯。”师映川一笑:“是啊,那么咱们去哪?你决定就是。”千醉雪多年不曾回国,对这里的很多事情都已经陌生了,他看看周围,随手一指水上的一条船:“那里如何?”师映川一看,原来是一条华丽的楼船,只看外型就知道这是供人在此饮酒作乐之用,像这样的船只在水上并不少,不过这一条却是附近最华丽豪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