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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2 / 2)

一时间气氛融洽,师映川正低声与方梳碧说话,逗得少女掩口娇笑之际,却听那外面的珠帘一响,有人大步而入,众人一愣之下,即刻纷纷起身,那青年黑袍黑靴,长发披在身后,两边鬓发上各穿着一颗大珠,座间一直表情平静的季玄婴微微皱眉,眼中有复杂之色一闪,宝相宝花却微带惊喜地笑道:“大哥你来了。”

宝相龙树微一点头,目光却在周围一扫,立刻停在了师映川身上,他倒没有立刻表示什么,而是任凭宝相宝花命人在身边加设了座位,然后拂袖落座,季玄婴沉默了片刻,终于淡淡开口道:“……大哥。”

宝相龙树神情平静,颔首道:“你回来了。”此时坐在稍远处的师映川满面无奈地打量着座间的宝相龙树,心想你这家伙在我面前时哪有这等威风?果然是人有千面,面面不同啊。

座间甘幼情却已放下手中所持的那柄孔雀扇,袅袅道:“方才正在论诗,表哥一向善于此道,才情非凡,不如也与我们凑个趣如何?”她容色美丽不可逼视,雪肤花貌,连声音也如黄鹂出谷,在座不少青年眼中流露出倾慕之色,但众人大多知道此女心系宝相龙树,旁人基本是没有机会的。

宝相龙树方才从进了厅中到现在,除了一丝礼仪性的微笑之外,脸上基本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端方气度,以及并未刻意却依然流露出来的凛傲之意,但此时听了甘幼情的话,却出人意料地忽然微微一笑,淡声道:“……有何不可?题来!”

甘幼情见状,心中欢喜,笑盈盈地将题目递去,宝相龙树一看,原来是情爱一类,倒是正中他心思,一时间沉吟片刻,便缓缓念出一首来,果然措辞优美,词句清新,这等文才,也是少有了。

众人自然免不得恭维一番,师映川却是心下一动,旁人或许听不出别的,但那诗中所写的分明就是他与宝相龙树两人之间相识之事,而后面又满怀求爱之意,根本就是故意念给他听的,一时间眉尖微微一蹙,心情陡然变得有些复杂,正值此时,只听宝相宝花的声音传来:“……梳碧,已经轮到你了。”

方梳碧闻言一怔,她方才只顾着与师映川说话,哪里有心顾得别的,也根本没注意即将轮到自己,此时毫无准备之下,又兼心中慌乱,哪里作得出什么诗来?正窘得手足无措间,身旁师映川却已朗声道:“……不如我替她罢。”

师映川说着,慢慢挺直了身子,坐得笔直,就如同一把宝剑突然拔鞘而出,不复先前的暗淡无光,一面缓缓从袖中伸出双手,平稳地放在几面上,他有此一举实在出人意料,倒是令周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此时,众人这才正眼看向这个连少年也还称不上的男孩,目光中有着疑问与意外,不过这安静的瞬间立刻就被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正是宝相龙树,他忽听此言,便抬起了脸,只见青年的目光在方梳碧的身上转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眸色一闪,转瞬却又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

师映川便笑了起来,他心念一转,就已念道:“东山崔嵬不可登,绝顶高天明月生……”一边缓缓说着,一边却在暗中以指尖轻搔了一□旁少女的玉腕,方梳碧顿时低下头去,掩饰住了脸上浮起的红晕,心中暗啐这小坏蛋恁地大胆。

这两句无论用词还是意境都算是普通,并不出彩,甚至还略显流俗,众人也并不觉得有何出奇之处,不过作诗的人只是一个孩子,至少把格律平仄等等都用对了,铺垫得也还好,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作得出来的,因此在座之人也都听着。

此时师映川顿了顿,没有立刻往下说,身旁方梳碧立刻抬起头,向他递来一个鼓励的表情,似乎在替他打气,师映川便轻轻拍着腰间的剑,继续道:“红颜又惹相思苦……”

念到这里,笑容已经收敛,微抿着唇,看起来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又好象是在审视着厅中诸人,然而很快,师映川的视线便停在了宝相龙树身上,貌似不经意的样子,既而笑容重新缓缓绽开,一字一句仿佛轻叹般地道:“……此心独忆是卿卿。”

宝相龙树原本面带微笑,但是在听到这最后一句之际,右手突然几不可觉地一颤,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一瞬,他反反复复地在心中重复着‘此心独忆是卿卿’这一句,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师映川既作此诗,分明是针对他方才的求爱诗,在此作出明确的回绝,告诉宝相龙树在他师映川心里,只有一个人。

这首诗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佳作,但师映川年纪既小,又是在短时间内作出的,而诗本身也颇有可取之处,因此众人也都微微点头,并不吝于几句称赞,且又有几个少女意外地瞧过来,互相低语道:“那孩子是谁?小小年纪却有些大人的意思,倒也有趣得紧。”方梳碧白嫩的面容上亦是欢喜之意,一颗心却是怦怦跳得快了许多,她听得出来师映川这诗究竟是写给谁的,心中不免又是甜蜜又是紧张,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骄傲。

此时宝相龙树拿着手中的酒杯,静静看着师映川,那目光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脸上的笑容却是似乎渐渐明朗起来,淡然道:“……很不错的诗。”说罢,忽然另一只手轻轻一招,一名侍女便无声无息地上前,宝相龙树吩咐道:“拿些果子露来,送到那边桌上。”

很快东西便送了上来,放在师映川与方梳碧面前的矮几上,宝相龙树眉宇之间忽然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同时坐直了身体,右手轻轻一个手势,温言道:“方才听轻云禀报,说你来了这里……你伤势未愈,最好不要喝酒,喝点果子露就是了。”

此话一出,厅堂中立时静得几乎可以听到人呼吸的声音,宝相龙树言语之间如此亲密熟稔,显然是完全出乎众人意料,甘幼情与宝相宝花却是同时妙目一闪,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可能——原来是他!

甘幼情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师映川,一只素白玉手缓缓捏紧了酒杯,她脸上的表情尚算平静,但唯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究竟是如何千思万绪,她这两日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听月楼里的那人,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是这样一个无甚出奇之处的男孩,一时间心中百转,却是整个人都乱了,而座中季玄婴眼中精芒一闪,目光在师映川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移开。

师映川面部肌肉微微一抽,神情渐凝,却又嘴角很快扯出了一点笑容,缓声说道:“……我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没有什么大碍了。”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宴会照常继续,等到暂时散场休息的时候,师映川拉着方梳碧出去,两人沐浴在阳光里慢慢走着,方梳碧道:“原来你和少狱主认识。”师映川点点头:“以前就认识,这次是跟他一起到蓬莱的。”

廊下香藤青翠缠绕,其间点缀着素色的小花,显得极为清幽爽心,十分美丽,方梳碧走在淡色的光线中,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身体轮廓,却不能完全看清她被阳光温柔照着的脸,这幅场景美如画卷,让走在她身旁的师映川露出会心的笑容,道:“我知道你和嵇狐颜有婚约,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的。”

方梳碧一顿,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师映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看着她比秋水还要清澈的眸子,认真地道:“我已经尝过失去的滋味,所以我才更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放手的……放心,都交给我,我不会让你为难。”

他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低沉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放手的么?……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映川。”

☆、四十一、那一场风花雪月

那声音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放手的……这也是我想也对你说的,映川。”

伴随着这句话,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宝相龙树静静看着面前的一对小儿女,脸上神色如常,但无论是谁,此刻却都能够看出他漆黑的双目当中那种即将燃烧的情绪,他深深看了方梳碧一眼,然后目光转向旁边的师映川,轻声道:“……原来是她吗。”

气氛忽然就有些凝固,在这一瞬间,宝相龙树突然就生出一股想要毁灭什么东西,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的冲动,此时不管是已经注意到这边情况的一些人,还是刚刚出来正咬唇看向这里的甘幼情,或者是别的任何人,这些统统都已经不在他的视线里,此刻他想要伸手去抓住的那个人明明伸手可及,却又分明好象是藏身在重重的迷雾当中,让他碰触不到。

“我宝相龙树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我这样喜欢他,可以为他做很多事情,但他却为什么不能像我这样回应?”宝相龙树心中如此想着,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留下重重的烙印,很重,很深,很苦,此时此刻,他无比渴望能够有人告诉他答案,然而在这世间,很多问题却往往都是没有答案的。

宝相龙树慢慢走过来,挡住了两人的去路,方梳碧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师映川,少女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又不能够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周围的一切不再与他们有关,统统都好似潮水一般退去、消失,唯有三个沐浴在阳光下的人,夏日的阳光那样刺眼,透过翠绿的枝叶印下细碎的斑驳。

师映川站在少女身旁,微微抬起头看着青年,平日里嬉笑怒骂的面孔在此刻却端然而平静,那不是一个男孩应该有的神情,而是一个男子才会具备的镇定,带着一丝凝重,一丝承担,宝相龙树看着对方这样的表情,突然就用力握紧了拳头,久久无话,半晌,才缓缓说道:“……她怎及得我。”

师映川看向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道:“她好得很,至少我是这样认为。”宝相龙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弥漫,他的语气间透露出隐隐的强悍意味,负手看着方梳碧,轻语道:“就因为她吗……”然后青年就这样面对着少女,只听到他平平说道:“……你要什么,都可以说出来,我全部都可以满足,只要你以后,再不见他。”

方梳碧愣住了,她一时间难以处理这种突如其来的诡异状况,身旁师映川却忽然沉声道:“……够了宝相,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师映川不是一件东西,可以被人拿来做交易的。”

伴随着这些话被说出来,远处似乎隐隐传来骚动,许多人嗅到了某种沉重而不寻常的气氛,周围只剩下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声音,尤其衬托得四下格外平静,不过师映川却好象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他忽然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美丽少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道:“我想拉着你的手,你觉得怎么样?”说着,就在宝相龙树倏然一缩的瞳孔前伸出手去。

男孩的手伸到面前,那是一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点的手掌,肤色较深,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很干净,方梳碧有点呆呆地看着这只伸在自己面前等待的手,她迟疑着,心跳着,袖口微微颤抖,然后一只纤软娇嫩的玉手便从袖子里露了出来,缓缓地犹豫地朝男孩递过去。

在指尖即将碰到对方的手时,雪白的手指忽然微微一回缩,明显可以感觉到此刻少女心中的忐忑,但终究那漂亮的手还是义无返顾地送了过去,勇敢地递到了男孩的掌心位置,也就是在同一时刻,师映川一把握住了这只白嫩的纤手,握住了这只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沁汗的手,然后握紧,再然后,他就这样牵着少女的手,转身而去,一切一切,都如此云淡风轻。

他们就这样一起走过众人投来的目光,穿破某种无形的力量,安静地向前,男孩和女孩沐浴在强烈到刺眼的光线下,从头到脚都被阳光泼洒出一层让眼睛发酸发疼的微芒,这个场景在很久很久之后,都不会被人忘记。

……

两人坐小船离开风霞岛,上了岸,一路走在大道上,师映川牵着方梳碧的手,说道:“我们去码头,然后乘船离开这里……你来蓬莱的时候是怎么来的?”方梳碧答道:“家里派了人跟着我,我们是包下一条船就朝这里来了,下了船之后,自有专门迎接客人的马车带我去宝花姐姐那里,现在我家里派来的人就在码头等着我。”

师映川笑着道:“那正好,我们可以上船直接离开蓬莱了。”方梳碧没有接话,她安静了片刻,然后微微低头看着师映川,明亮的眼睛清澈如天空,好象溪流一般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觉,她轻声说道:“刚才宝相公子很奇怪……你……他是不是很喜欢你?”

师映川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方梳碧垂目盯着自己的鞋尖,道:“他很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师映川有点苦笑的样子:“可是我并不像他喜欢我那样喜欢他,我只是喜欢你。”方梳碧轻轻一咬唇,认真看着男孩,忽然就甜甜一笑,道:“我们走罢。”

一对重逢的小儿女就这样沿着道路走着,少女身上如馨如兰的清香被风送入身旁的师映川鼻中,师映川体会着那甜美而醉人的味道,一时间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要放声长啸,不过他虽然并未当真如此,却也将少女的手猛地握紧了,方梳碧一怔,正要说些什么,师映川却已经静静地轻叹道:“你回来了,真的是太好了,以后我不会让你再突然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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