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这种时候,赵明月才深切体会到人多力量大的优势来。
病房没有空床铺,赵明月就睡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睡得十分不安稳,隔一阵子,她就起来进病房看一看,看毛剑兰醒来了没有。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上,毛剑兰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赵明月,眼泪唰唰地淌了下来。赵明月冲着她笑:“剑兰,哭什么,没事的,已经没事啦,别哭。”
毛剑兰抓住赵明月的手,咬着下唇努力止住哭声,虚弱地说:“谢谢。”
赵明月理着她的头发:“你也是,这么逞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的。我不是说了,你要是事情找得不顺利,就来我那儿帮我做衣服。”
毛剑兰只抽噎,不做声,她是觉得不好意思让赵明月还给她分钱。
赵明月说:“我也不是白给你钱,你没来,我还得请人帮忙呢。你要是来了,咱们一起做,做得越多,赚的就越多,那都是你自己赚来的呀。”
毛剑兰也觉得那点自尊心太没道理了些:“对不起小赵,谢谢你。”
“谢什么,都是自己姐妹。你别难过,等你病好了,就来我店里帮忙,不说多了,一天赚个一两块还是有的。我现在店里生意好得很呢,还请了我的房东大妈来帮我钉扣子什么的,我也是要给她钱的。”赵明月说。
毛剑兰听她这么一说,便点了点头:“好。”
“你别想多了,好好休息吧。争取早点出院。”赵明月说。
从这天起,赵明月就在医院和店里两头跑,每天晚上睡在医院,医院里总是人满为患,有时候连长椅都没得睡,只能趴在毛剑兰床边睡。这让毛剑兰心里分外过意不去。赵明月就笑笑:“心里着急,那就快点好起来。”
等最危险的时期过去之后,毛剑兰可以下床活动了,晚上便让赵明月睡到她的病床上来,两人一起挤着睡。好在两个女孩都不胖,赵明月也自知自己睡觉不乱动,不会碰到毛剑兰的伤口,这才能睡个囫囵觉。
过了一个多礼拜,毛剑兰终于可以出院了,赵明月则瘦了一圈,两只眼睛下面都是青色,看得毛剑兰愧疚不已。赵明月将毛剑兰接到她店里,这样可以方便照顾。
手术费用花得不多,除去报销的,只花了一百来块钱,但对毛剑兰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了。李老师来看望毛剑兰,拿了二十块钱探视费,赵明月和钱斯盛都拿了二十,毛剑兰自己没什么钱,她身边总共加起来不到十块钱。所以算起来,还欠了四十多块钱的债。
赵明月将退回来的钱拿去还给了宋小蕊,毛剑兰欠下的债,就全都是自己的了。毛剑兰想着自己的债务,便暗暗垂泪。赵明月安慰她:“哭什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点钱,等你以后工作出来了,一个月不到就还上了。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养身体,然后来帮我的忙。”
毛剑兰吸吸鼻子,用手抹了一下眼泪:“我就是觉得太对不起你了。你看你,要照顾我,又要给我花钱,还要做事,累得你都没睡个囫囵觉。”
“这事都是摊上了,没办法,谁也不想的。假设这事儿发生在我身上,你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赵明月说。
毛剑兰没有做声,要是这事发生在赵明月身上,她恐怕顶多就只能出点力,钱是帮不上了。“小赵,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不着急,等你好了,来帮我干活,从你的工资里慢慢扣。”赵明月说。
毛剑兰的眼眶又湿润了,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赵明月才好,她帮了自己这么多,还要想法子给自己赚钱,这世上有几个像她这么好的人啊。
毛剑兰在赵明月这边调养,赵明月拿了钱给曹大妈,让她额外做点有营养的食物给她滋补,毛剑兰的身体慢慢康复起来,渐渐有了力气帮着她打打下手。人手一多,赵明月做衣服的速度当然快了起来,比如毛剑兰会帮客人量身,给客人拿衣服,她画好布料线条,毛剑兰会帮着裁剪,这样一天起码可以多做两三件衣服。有时候等缝纫机空了,毛剑兰还会自己去学着车线。
赵明月一边忙着,一边掐指算着沈旭跃回来的日子,他已经离开二十天了,期间也来了两封信,一封是从沈阳发回来的,还有一封是从秦皇岛发回来的,他还寄了一张在秦皇岛的海边拍的相片给她,跟她说:“真想和你一起在海边看日出。”
赵明月很想回信给他,但是却没处寄,因为等她的信一到,沈旭跃早已拔营去了别处,所以只能将每封回信收起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再给他看。
赵明月想起自己有段时间没收到家里的信了,可能是自己改了地址,父亲给记错了,是不是给寄到学校去了,她决定去学校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
这天她闲聊的时候和毛剑兰说:“剑兰,你有没有去看过我们班的信箱?我好久没收到家里的信了,是不是给我寄学校去了。”
毛剑兰说:“我生病之前看过,没有你的信,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那就怪了,我明天去学校看看去,该不会是我爹记错了吧。”她搬到店里来的时候就用新地址写过信回去,爹年纪大了,记错了地址还有可能,但是三哥不会啊,而且于有清基本上是半个月就一封信,几乎雷打不动的,怎么这都过了这么久,还没来信,不知道于有清有没有考上大学。
曹大妈听见赵明月说起信,突然想起什么来:“赵姑娘,你是不是在说信呢?前阵子你不在家,我好像收到了两封信,我不识字,不知道是给谁的,就放在家里柜台上了,我去看看还在不在。”曹大妈赶紧跑到后面去了,不一会儿拿过来两封信。
赵明月拿过来一看,果然是家里和于有清寄来的,看到埠的日期,应该差不多是毛剑兰生病住院那阵子的事了,这都快半个月了。曹大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啊,姑娘,你看我这老糊涂了,一下子就给忘了,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呢。”
“没关系,收到了就好。”赵明月拆开信一看,家里的信是三哥写的,他已经在家过暑假了,他说本来打算来北京玩玩的,但是回到家,看见父母那么辛苦,也就不好意思让老人们劳累,乖乖留家里干活去了。赵明月笑起来,三哥还是挺孝顺的。赵明朗还说,他前两天遇到于有芬了,好像已经怀孕了,肚子都显怀了,“我觉得她应该是失身给那个姓成的畜生了”,这是赵明朗的原话。赵明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成永强那个狗东西,居然敢做出这种事来,真是个畜生!
于有清的信是他高考前挤出时间来写的,写得不长,他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踌躇满志,一方面又隐隐不安。7月20日高考,结束距今都有半个多月了,成绩应该出来了,不知道考得如何。赵明月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他能够考上,毕竟这孩子性子太敏感,受过一次打击已经足够了,再来一次,赵明月担心他有点受不了。
她收到信,赶紧写了回信。就在信刚寄出去两三天,她就收到了家里的来信,这次只有一封,是三哥写来的,说是这么久没有收到她的消息,父母都担心了,让他写封信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明月想一想,从她写了上封信回去,至今差不多快一个月了,自己没再写过信回去,难怪父母会担心。赵明朗还在信上说,于有清这次考了全县理科状元,如果不出意外,肯定能上大学了。
赵明月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一次,于有清应该能上大学了吧。
毛剑兰的身体一天天康复起来,对做衣服的兴趣也浓厚起来,赵明月也没有对她藏私,将自己会的东西都倾囊相授,教她裁剪衣裳,如何扬长避短、搭配色彩。赵明月供她吃住,每天给她发一块钱工资,毛剑兰死活不肯要工资,赵明月就说:“你不要也罢,反正就当还钱给我了,一天算一块。总不能白帮我干。”
毛剑兰说:“其实我觉得我没做什么,反而学到了不少东西。我原来还觉得跟你学裁缝是浪费时间,耽误我赚钱,所以不肯来你这儿,我觉得自己年轻,只要肯吃苦,卖点苦力,多少能赚点钱吧,没想到还倒贴了一把。你看,我眼皮子就这么浅。”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赵明月说:“我这个看起来不上台面,实际上还是挺好赚的,起码比你糊什么纸盒强多了。”
“那是,比搬砖头要轻松多了。”毛剑兰笑起来。
赵明月看着她:“你后来不再纸盒厂做了,去工地了?为什么?”难怪那双手伤成那样。
毛剑兰说:“纸盒厂突然清退了临时工,我没地方去,就去找了个工地。”
“那你也不来找我。”赵明月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毛剑兰说:“我错了。”
“那你那胃是怎么回事?”这事赵明月还没好好问过她呢。
毛剑兰说:“我小时候在家吃杂粮吃多了,本来就有胃病。在工地上干活特别辛苦,每次干完活,我都要吃好多馒头才能抵饿。结果那天不是下了场暴雨吗,我可能是淋了雨受寒了,有点不舒服,吃了晚饭就上床睡了。结果到半夜就开始胃疼了,我以前也胃疼过,觉得熬一熬就过去了,结果没想到越来越难受。”
赵明月吓了一跳:“你还真是拿身体开玩笑啊,疼了那么久,你还不去看医生。”
毛剑兰苦笑了一下,吐舌头:“穷人嘛,怕花钱,再说后来确实是我疼得爬不起来了,幸亏你来了,救了我一条命。明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赵明月摆了摆手:“小事一桩,举手之劳。”
毛剑兰看着赵明月,只是笑了笑,无论如何,自己是欠了赵明月一条命了。
毛剑兰开始学着用碎布头缝衣服,她将布头一点点缀起来,准备缀成一块来学裁剪。赵明月就说:“你缝那个干什么,你想要学裁剪,就用白布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