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吓可真不能,腿儿便大软,忙跪下:“陛下,奴臣万死!”
辇子轻轻落下,一干人等皆屈膝跪大雨中:“奴臣万死!奴臣万死!”
皇帝嗽了声,竟未发怒:“朕不爱听——死了,便没了!”
却也未叫重新起辇。
雨越下越大。
皇帝索性起身,顺着辇杆摸了过去,自个儿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玄色冕服此时已如一片薄布耷拉披在他身上,叶儿似的,仿佛被风一吹,便要飘远了。
“陛下使不得!”
内臣紧扑了过去,膝行,嘴里落出沙哑的乞求,几乎是求爷爷告奶奶般的哀嚎,——这自然使不得!自高祖皇帝辟天下、建大汉始,汉宫中,还从未有过一个皇帝,赤手孤身在雨中独行,——这可不是要他们内侍的命么!
因向狗一样匍匐前进,差点要抱着皇帝的腿子。
雨声盖过了一切的琐碎杂音,将天地万物衬的一片寂静。
是死寂。一片死寂。
皇帝最终还是抬脚趔趄向前走去。
桂宫的方向,曾经承托过初升的太阳。
他停在这里。
眼前掠过重影叠叠,汉宫唯一的温柔与人情,曾经在这里停驻。
那是他的少年时候,他最美妙的回忆与温柔,都在这里。
曾为一人牵肠挂肚。
荷花塘子翻覆着雨声,塘底卷起一股腥臭的污泥味儿,呛得人不欲再近,他却不管,一步一步迈前去,直到近了围栏,仍不肯停,内臣一声疾呼:“陛下——”
他猛地打住脚步。
随即跟来的宫女子全身湿透,近皇帝身,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雨点子打在她的身上,像砸铁疙瘩似的,好生疼……
那宫女子有一双惊惶如同小鹿般的眼睛,怯怯地收着势儿,不敢瞧皇帝。她的头发全部湿透,额前几绺粘了起来,便这么贴额,发饰一般服顺。
御前内侍瞪了那宫女子一眼,她才怯怯出声道:“禀陛下,便是这里了,便是这口塘子——”
皇帝嘴一嗫,眼睛直泛酸,泪水便这么淌下……
温温热热地贴面而下。是眼泪,很快却被雨水沁了冰,凉丝丝的,淌滑而下……但皇帝又不觉着冰凉了,他的整个身子杵风头里,早已体悟不出冷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