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心事的陆天机没有发现,他怀里的小狐狸眼角凝出一串清澈的泪珠,在飞速掠动过程中,很快就落在地上,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180·千里脯4
回到断桥镇之前,小狐狸已经揉着眼睛醒了过来。从陆爹怀里探出头一看,才察觉到外界已经是天色昏暝的黄昏时分。
一轮残阳挂在天边,染红了远处的青山,散落在山里的寺庙和村落都好似笼罩在一层血雾中。
“奇门八卦阵里的时间比外面慢一些吗?难道刚才的阵法也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小狐狸跳了下来,变成人类少年的模样。他想起了上次在幻境里的遭遇,不由得低头沉吟:“时间,究竟是什么呢?”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陆天机听到四郎的喃喃自语,长声念出这么几句话,然后就迎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行去。斜阳将他的影子拉的越来越长,越来越长。最后,那青衫落拓的身影仿佛融进了那一片血红之中。
这天地只是万事万物的旅舍吗?想到即将搬家的妖族,胖狐狸叹一口气,顾不得继续伪装哲人,忙慌慌地加快了步伐。再不跑快点,在前头自顾自仙风道骨的陆渣爹又要不见人影了。
半点不体谅开完山后累成条狗的小儿子,真是铁血教育,差评!
残阳下,一大一小两道人影于白桥镇的街巷里飞驰而过,在苍凉萧瑟的残垣断壁上投下一道道光影,从长变短,再从短变长。
呼啸而过的山风隐隐吹来几句对话。
“师父,师父,我们真的不管崔师兄了吗?”陆爹走得太快,刚刚得回狐珠的四郎不得不拼命运转丹田里的气息,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
广袖飘飘的陆天机头也不回道:“不必担心。玄微没事的。我们回去后,也许他已经在有味斋里等待多时了。”
陆爹果然是个神棍,到了店里,虽然崔师兄还没到,但是却有一个穿着盔甲的高大男人在有味斋大门口的李树下徘徊。
如今已进十月,晚间半山腰起了层薄雾,那个男人又恰好站在门口的大红灯笼照不见的地方,因此,越发叫人看不清楚他的面目了。
四郎和陆天机一回来,他远远的瞧见,就急忙牵着马迎上前,抱拳向两人行礼问安:“胡公子,陆大师。”
“你是?”四郎仔细打量他。
这是一个相貌平凡的男人。五官端正,但是没有特色,叫人看一眼就会忘记。男人做普通军士打扮,却戴着一顶狼皮帽子,估计是常年跟随崔玄微征战四方的缘故,眼神冷淡又犀利。四郎看他盔甲上满是尘土和黑红的泥水,想来这一路该是吃了不少苦头吧。看着像是某个刚经历激烈鏖战,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
男人虽然牵着一匹看上去很神骏的蒙古马,马身上却驮着不少东西,显然是被当做了运输的矮脚马来使。可这匹马半点怨言都没有,十分驯顺的跟在男人身后。
“我是崔帅身边的铁卫,北府军校尉崔铁蟾。奉主人之名,给胡公子您送些礼物过来。只是路上遇到一点事情耽搁了,所以现在才到。”那男人抱拳行礼后,便直起了身子,显得不卑不亢。
四郎急切地跨前一步,问他:“我和师父已经知道崔师兄被阵法困住,去发出信号的地方找过他,但是没找到。师兄现在人在哪里?”
“小人不知。”
或许做暗卫的口风都紧。虽然崔铁蟾看上去很好说话,但是四郎问了一阵,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不由得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说:“那好吧。你先跟我进厨房把东西放下,今日若不嫌弃的话,便暂且在小店里落脚。”
说完后,四郎扭头往后看了看,见陆天机站在门槛处,目光注视着门外聚散开合的淼淼雾气,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晚间的山风将陆天机流云般的广袖吹得鼓了起来,好像随时都会凌风而去一般。
“师父!今晚你也先别走。”四郎赶忙过去将陆神棍拉回凡尘,絮絮叨叨地说:“这几日为了迎接崔师兄,我叫槐大很买了几只小羊羔回来,除开做烤全羊以外,剩些肉便新酿了些羊羔酒,正要请师父尝一尝味道是否正宗。”
爹娘都管生不管养,好容易见面的亲爹还不知哪里不对劲,非要装作路人。作为孤狐在青崖山吃尽苦头的小狐狸,长大后若是变成个苦大仇深的中二骚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不过,活了两世的悲剧就在于,当你想中二时,却发现已经老到折腾不动了。活得久,经的事多一点,得过且过、和稀泥的本事总会好上那么一些的。
愤怒,记恨,互相折磨,绞尽脑汁说很伤人的话……做这些也许真的会有快感,却也着实累心。因为如今小日子过得很舒心,四郎又惫懒,所以就十分大度的接受了看似有重重苦衷,就是打死也不说的陆爹。
因为渣爹不肯说破,四郎还准备体贴的陪他一起装糊涂下去。反正拿回了狐珠,陆爹也是修道之人,他们未来的日子,且长着呢。只要都活着,就算相隔千里,失落于天涯两处,总有再见的一天。
不过,因为分别很快就会来临,四郎便格外珍惜和亲爹在一起的有限光阴。变着法子想要不留痕迹的和亲爹多相处几天。他也想不出什么讨好人的法子,不过是拼命多做些吃食而已。
如今一听四郎留他,说有好酒喝,陆天机二话不说,立马答应了四郎的邀请。
那个面目普通的铁卫崔铁蟾也没有什么言语,应了一声,就径直去马背上拿包袱。
四郎扯着陆爹的袖子进门,回身看那铁卫一眼,发觉门口那株大李树下面好像有一滩明晃晃的东西。
奇怪,今晚没有下雨,怎么树下多了个小水洼?
等崔铁蟾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四郎又细细看过去,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往下滴水,只是手里拿的几个包裹湿透了。不知包里都装的是什么,一路走,便有淋漓的水迹滴答而下,在大堂的地板上形成一条条透明的小溪流。
这时,四郎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门外大李子树下,那匹高大的骏马消失不见了。
咦?难道今天灰鼠精特别勤快,已经把马牵到后面马厩去了吗?
几人朝着有味斋后院走去时,崔铁蟾觉察到四郎一直在打量他手里的包裹,便开口解释了一句:“路上遇到了敌人,所以马摔进了河里,这些东西都是我后头下去捞出来的。请胡公子恕罪。”虽然口中说恕罪,可是崔铁蟾脸上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看上去并不觉得自己有罪的模样。连跪下谢罪都省了。
莫非崔家的铁卫都这般狂傲不知礼物吗?陆天机不悦的皱起了眉。
四郎明显没意识到暗卫语气中淡淡的敌意——千里迢迢帮忙送东西掉河里了,正常人都会有些气恼吧?于是,他反而带点讨好地对崔铁蟾说:“如今路上不太平,辛苦你了。东西不重要,人最重要。你是崔师兄的铁卫,想必是极受重用的,可不能因为给我送礼物这样的小事而耗损了去。”
崔铁蟾诧异地看他一眼,似乎在评估四郎说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半晌,他方才淡淡道:“公子的吩咐,不论大小,我们这些做铁卫的,都该拼命去完成。若是做不成,变成鬼也要完成任务。”
四郎:=口= 崔玄微这个变态,都给自家暗卫灌输了些神马内容啊!简直堪比邪教首领!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四郎索性闭上嘴,将笑眯眯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的陆爹拉到他惯常爱坐的老位置去。然后领着沉默的铁卫去了后院厨房。
一进厨房,崔铁蟾手上提着的包裹就被槐大接了过去。
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槐大皱了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到底又把话咽了下去。
四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说奇怪,其实有味斋更奇怪好吗?
槐大把包裹全都码在厨房的台子上控水,四郎站在旁边,好奇的把师兄送来的包袱全都打开——里面清一色的各地特产——无数稀奇古怪的吃食,还有少见的调味品。想来是崔玄微领兵每到一处,就会收罗那里的特色美食或者当地人使用的古怪调料,然后集在一起给四郎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