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住前面人的肩膀,许豹又闭上眼睛仔细听了一下:没错,是四个呼吸声。他的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多出一个人!是……是刚才的怪物吗?
许豹忍不住转过头去,一张布满血痕支离破碎的大脸在他眼前忽然放大,然后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喉咙被咬破的声音,还有一句仿佛从地狱里传来的诅咒:“背叛者,死。”
在喉咙被咬断的那一瞬间,许豹忽然记起来了,为何这条隧道一直给他带来奇怪的熟悉感。这不就是当年忠于沈家的那批暗卫被他们伏击绞杀的地方吗?可是他们早就已经把那条地道填起来了啊,对了,还把那座伏击暗卫首领的古寺也焚之一炬。
当年小姐把手中的力量交给许大人后,暗卫就分裂成了两派,一派要继续忠于沈家,并且把他们查出来的一些隐秘往事告知小姐。可是许豹始终认为,是这群傻瓜选错了效忠的对象,月熙小姐根本不是玩阴谋诡计的料子,也不配做沈家暗卫的主人。另一派则认为应当忠于小姐的夫主许大人,毕竟沈家已经不在了,拿刀的人既然已经不再,刀也该有新的主人。
许豹躺在冰冷的泥土里,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可能是前同伴的怪物啃噬着,有些悲伤的继续回忆:许大人实在是个聪明人,他很懂人心,尤其是这些暗卫的心。最后,忠于月熙小姐的人越来越少,为了清理出这一小撮顽固分子。许大人设了一个局,趁着小姐自己离家出走的机会,伪装出临济宗门人向沈家寻仇,并且绑架了小姐的假象。
北方的门阀本来就和沈氏有旧怨,临济宗又是北方门阀的子弟居多。那些依旧忠于沈家的傻瓜们在接到小姐被人绑架的消息后,立刻赶往假消息里所称的废弃寺院。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是从一条通往云居山的地道前往的,结果被并肩作战的昔日同僚在背后捅了一刀,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地道里。
还有少部分精英冲杀了出去,到了那座寺庙。然而等待他们的依然是早就埋伏好的侩子手。许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他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灵魂被地道中死去的亡灵一拥而上,很快就分食殆尽。
跑在前面的许龙和许虎也听到了许豹的惨叫声,两个人几乎清晰的感觉到了许豹滚烫的鲜血一股股飚在他们的后背上。
就在他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刻,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一道木门,门后面隐隐约约有些微的光线。人在恐惧中往往会激发出最大的潜力。两个侍卫几乎是以惊人的速度掠过剩下的隧道到了门边。许虎点亮了火折子帮许龙警戒着后背,许龙拼命的撬动那扇木门。
最后两个人终于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门外是一个简陋的房间,但是干净而温暖,一个俊美的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泥水和血水滚了一身的两个人。
四郎本以为会从箱子里冒出什么凶残的怪物,于是信心满满的做好了打怪物的准备——右手捏着二哥留给他的符篆,左手举着一块长条形石块,石块是屋子原主人用来垫桌角的。
四郎是打算怪物一冒头先敲它一板砖,好叫它知道胡乱吓人是不礼貌的行为。谁知道却从柜子里滚出来两个大活人!
幸好四郎眼神不错反应快,才没把这两个满身鲜血淋漓的活人当成鬼怪打。不过这个柜子实在古怪,里面仿佛连接着幽冥一般散发出一股不祥之气。尤其是此时柜门被打开,更像一个大张着嘴的鬼怪,叫人看了瘆的慌。四郎把两个人大活人扶起来后连忙转身关好柜子门,还用八宝粥糊了几章符篆贴上去加固。
许龙和许虎在幽暗的隧道里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了进来收碗的许家仆人。两个人听得自己又回到了山上,还是在一座古刹中,都仿佛想起了什么极重要极恐怖的事情,脸色大变的站起身,匆匆跟随那个仆人去见许柏。
“都安排好了吗?”沈月容进了二楼的屋子,坐在梳妆镜前面,一边拆头发一边问。
身后的大丫鬟琥珀躬身说道:“胡老板做的腊八粥里本来就有薏仁和桂圆,车上我们的人又加了一把红花进去……效果肯定很好,我只担心眉姨娘奸猾,不肯喝。”
沈月容闻言,停下拆头发的动作,微微侧头问道:“不是叫你们先去把厨间的食物处理干净吗?”
琥珀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快,赶忙跪下解释道:“寺庙的厨房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吃食。奴婢只是想着这些和尚恐怕另外有贮存食物之处。”
沈月容轻轻笑了起来:“天公作美。我也没有料到雪会下得这样大,想来我们会被困在这里很长很长时间。来者是客,寺庙的厨房既然没什么能吃的,就劝眉姨娘懂事些,若是不肯喝求子祈福的腊八粥,那就饿上几天吧。”
琥珀听了也笑道:“还是夫人有见识。不像我,一遇事情就发慌。既然大家都喝,偏她金贵,到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可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
沈月容满意的看了她一眼:“你是个好的。这次事情过后,我会求老爷给你开脸。”说着,还从桌子上拣出一把玉梳子赏给琥珀,口气十分真挚诚恳的说:“老爷喜欢鬓发如云的女子,以后你就知道了。这把玉梳是我从沈家带来的陪嫁,能使秀发更加乌黑光泽,你先拿去使吧。”
琥珀欣喜若狂的接过梳子,恭敬的行礼出门。
沈月容看着她的背影,沉下了脸。一直站在旁边的翡翠默默地上前替她打散头发,又用一把檀木梳子替她轻轻梳理秀发。
翡翠一边梳理一边小心翼翼的抬头观察铜镜里沈月容的表情,根据主子的表情仔细斟酌自己的力道。好在镜子里的女主人一直在对她微笑,似乎很满意她的手艺。
“唉,一个个都想要往爷们床上爬。子嗣真的比夫妻多年的情义更加重要吗?”沈月容的声音里充满了疲倦,长叹一口气。
翡翠伺候她多年,明白主子可不是想要和奴婢谈心,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依旧垂着头一声不吭的装聋子,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些,务必让主子觉得身旁的只是个物件而非活人。
沈月容似乎也压根不在意没有人回应她,自顾自的吐着苦水:“这么多年,宅中一直没有幼儿出生,月熙妹妹的怨恨到底大了些。”
翡翠暗暗在心里撇撇嘴,这么多年,许宅始终笼罩在一个死人的阴影之下。倒给沈月容夫人的无子和宅中幼儿屡屡夭折找了一个好借口。不过,作为许夫人的贴身侍女,翡翠心里暗暗思忖:月熙小姐纵然化作厉鬼,只怕也狠不过这位佛口蛇心的姐姐。
虽然心里这么想,翡翠脸上一点都没有带出来。她面无表情地听着沈月容滔滔不绝的怨恨和愤怒,一直低垂着眼睛专心梳头,时不时瞟一眼铜镜。
一眼瞟到铜镜里的美貌女子,翡翠忽然觉察出一点古怪来:沈月容一直在不停的倾吐对争宠小妾们的怨毒和对她家许郎的痴情,可是铜镜里的那个女子却一直抿着嘴笑的一脸温柔!
翡翠心里大惊,手上力道就重了点,被许夫人一把推开,啪的扇了一耳光,怒喝道:“废物,如今连你也敢和我作对?还不快滚下去!”
翡翠不敢争辩,迟疑着看了看铜镜,终于默不吭声的低头退了下去。
☆、46·腊八蒜5
四郎送走暗卫,很听话的没有乱跑,忍着好奇心在风炉上面烤褥子,然后把烤的干燥温暖的被褥铺在床上,这样被窝就不像先前那样湿冷。四郎还在铺好的褥子间打了几个滚,,暖烘烘的被窝别提多舒服了。
陶二哥扛着猎物回来,站在门口看四郎铺被子。
【媳妇总是勾引自己真伤脑筋!】这么甜蜜地烦恼着,二哥便露出一个痴汉般的笑容,感到鼻间似乎麻酥酥的。
幸好他长的气派,抹干净鼻血又是一个男神。倒是四郎狐疑的打量他几眼,才接过兔子和两个小陶罐。
古刹很有些诡异的来历,所以周围几乎没有猎物可打。陶二一路行到大佛寺附近,才捉到两只野兔。他虽然压根不会厨艺,倒还知道做菜不只需要食材,还要调料。陶二心下琢磨:鬼寺里不可能有做菜的调料,就是有,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幻化出来的。纵然他自己荤素不急,吃什么无所谓,也不能委屈自家小狐狸。这么一想,就打算顺道去大佛寺的厨房借些调味料。
大佛寺在山顶,本来温度就比城中要低一些,这段时间更是异乎寻常的寒冷。和尚们不能饮酒,就以辣椒水御寒,所以寺里存了大量的辣椒面;再有就是寺中新作了几缸清酱。陶二是个光吃不会做的,跑到大佛寺的厨房一看,瓶瓶罐罐一大堆,不知道该拿哪样。看着簸箕里盛着辣椒面,水缸里装着豆瓣酱,便各装一罐回去。
因为担心四郎不听话出门乱跑,陶二没敢在外面耽搁太久,把兔子在雪地里剥皮刨肚后,赶忙捏个法决御风回了古寺。
四郎接过兔子,又打开了两瓶调料,不由有些发愁——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于是只好再去厨房翻找,企图找出些葱姜蒜。不知道是被许家的仆人取用完了还是寺里的和尚都无需吃饭,翻遍厨间的角角落落,连半根葱半头蒜的影子也没有看见。
什么都没找到,四郎探口气,拍去刚才趴在地上掏砖缝时衣襟上沾染的泥土,正要出门,就撞到了幽灵一般忽然出现的丑和尚。
和尚的肩膀上扛着一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不知道这和尚是不是才去雪地里站了几个时辰,即使隔着衣物,方才那一下接触也让四郎感到他的身体十分的冰冷僵硬。不像活人,倒像是二哥扛回来的死兔子,都是血液凝固住一般,骨头被冻的硬邦邦的。
这念头在四郎头脑里一闪而过,不过眼下的要紧事还是怎么烹煮那两只兔子。
“大师,不知厨中可有姜葱蒜一类的调味物?”
“厨中有些时日没有开火了,食物都贮存在地窖里,请施主稍等。”和尚这么说着,走到厨房最里面,抽开木板,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窖。他先把自己扛的布袋扔到了地窖里,发出啪一声沉闷的回响,听上去好像是一个发好的面团或者一块猪肉被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