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白示意宁春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宁春迟疑了片刻,便冷冷地瞪了百里初一眼,随后便转身出了屏风。
百里初动了动手腕,却发现对方绑绳结的方式很特殊,越是挣扎,越是束缚得紧。
秋叶白似有所感地转过脸,看着他:“这种结叫水手结,是海中航行的水手束缚物品所用的结,可承受大海波澜之力,除非用正确的方式,否则你解不开。”
床上的红衣美人一僵,随后便不再试图挣扎。
秋叶白微微一笑,直入正题:“阿初,你在香炉里下安神香,是怕我听见你和老佛爷说的话么?”
如果不是宁春过来伺候,忽然发现那香有问题,给她灭了,她此刻大约早已因为和他缠绵之后‘倦极’而眠,两耳不闻窗外事。
百里初僵了僵,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你是料定了今儿太后老佛爷会来,是么?”秋叶白似也不在乎他到底有没有回答,只半支着身子在他身边伏着,淡淡地道:“没有你的允许,十个郑钧也进不来明光殿。”
他忽那缓缓抬起眸子看着秋叶白,温柔微笑:“小白,你可想看看本宫准备的嫁衣?”
秋叶白看着他有些固执的眼眸,心中微动,忽然弯起唇角:“阿初,你觉得我还会嫁给你么,在听到方才你和太后的那一番对话之后。”
百里初瞬间浑身一僵,原本温柔的笑意瞬间扭曲,他伸手举要去抓秋叶白。
却忘了自己被束缚着,一下子又躺了回去,因为用力过度,骨骼都发出‘吱吱’之声。
秋叶白看着他,挑了下眉,直接摸了一条绑着床帐子的绳索出来,在他脸颊上敲了敲:“别那么激动,好好说话,否则我不介意在你嘴里也塞一块布。”
百里初眼底幽色波澜起伏,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只是目光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秋叶白。
秋叶白轻叹了一声,一边用指尖慢条斯理地挑开他的衣襟,一边道:“阿初,你在香炉里下安神香,是因为不想我听见你和老佛爷的对话,而你不想让我听见老佛爷和你的对话,是因为担心我认为你一直以来不过是在利用我去对付老佛爷?”
百里初薄唇微启,似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噤声,只是眸中幽凉却让她莫名地心中微微一疼。
秋叶白有些无奈:“阿初,你并不信任我。”
百里初再次一僵,眸光里闪过一丝隐约的茫然,随后他垂下眸子。
秋叶白轻叹着挑开他的腰带,露出他线条优美而结实的胸膛:“你并不希望我看见你最狰狞的一面,是因为你不相信我会看见你最狰狞的一面之后,还能心无芥蒂地和你成亲?”
百里初同样沉默着,只是他愈发僵硬的身躯,却泄露了他的心绪。
秋叶白见他不应自己,索性支起身子来,在他身边坐着,忽然捏着他精致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阿初,你不是‘神’,至少在我这里不是!”
那是她第一看见那样的他,虽然早已见识过他心中的黑暗,只是从来未曾见过他如此清楚明白地绽开自己最黑暗的一面。
谁人恨,谁人怨,杀人不过头点地,到底不过一刀毙命,了断前生后世。
他不恨,不怨,端坐高堂,搭建一个台,俯视众生,让那些曾经操控他命运的人,供他成‘神’的人在台上上演一切悲欢离合,苦苦煎熬,不过是为了证明,那些人的‘成功’,他们成功地塑造出了‘活佛’,塑造出了——‘神’。
只是世人多痴狂,向神祈福,祈求国泰民安,祈求万事如意,祈求福禄双全,祈求荣华富贵。
与其说那是悲天悯人的神佛,不如说是人心欲望所成的‘神佛’。
无穷无尽的欲望塑造的‘神’,所能给予信众的‘庇佑’,便只有无穷无尽的挣扎与煎熬。
但她不希望自己拥抱的是一个残酷的‘神’,至少在她这里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小白,你自幼逃离了秋家四女的命运,才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这种话罢。”
百里初看着秋叶白片刻,忽然弯着眸子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一种异常古怪的狰狞:“但如果我不是那个从所有‘灵童’里活下来的‘神’,你以为我可以躺在这里和你说话么;如果我不是‘神’,今儿跪在那老女人面前的人就是我,如果我不是‘神’,你会看我一眼么?”
她看着他,怔然,面前的人似有些异样的陌生。
百里初看着她眼中异样的神色,艳丽的面容愈发地扭曲,笑得更冰冷森然:“你可知这世间,最敬神的人在何处,就是在这帝王家,每个人都指望自己能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每个人都在祭坛之下向阿泽‘活佛’跪拜祈福,祈求无上的荣耀和帝王之命,所以本宫才会赐给他们每个人这样‘命运’。”
他轻笑出声,仿佛似忆起什么有趣的事儿一般,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道:“生在皇家,这就是命,不死不休,这是他们的命,也是我的命。”
秋叶白到底忍不住挑眉道:“你若是无情至此,这天下早已烽烟遍地。”
上位者一个决定动辄便牵连百万性命,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叶城之时他说的那些话——边疆不能乱!
能说出这样的人,怎么会以天下苍生为刍狗之人?
百里初淡漠地挑了下眉,不以为然地轻嗤:“作为‘神’,满足信徒的愿望,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他们要‘天下太平’,本宫便给他们一个‘天下太平’,他们每一个人都要成为最高的权力者,所以……。”
“所以你也满足他们每一个人的愿望,你让每一个人的恶和欲望都在其上绽延到最大。”秋叶白心中蓦然一震。
两年前夜晚三皇子百里凌宇那古怪的一番话、太后老佛爷处心积虑的扶持杜家,大皇子和二皇子接连身亡,她不得不纠结于有杜家血统三皇子和五皇子内斗的激烈,以至于多年不敢立太子,再至八皇子百里凌风的崛起,甚至也许还有苟延残喘的皇帝陛下,朝廷之中无数殚尽竭虑的大臣……也许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不自觉地上演面前之人安排的一出出折子戏。
偏上戏台之上人人都以为自己高明,在台上辗转反侧,苦苦煎熬,却终不过是台下之观戏之‘神’眼中可笑的傀儡。
就算如三皇子百里凌宇那般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傀儡,可是谁又拒绝那至高无上的的天子冠冕?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求之不得,而是知道求之不得,却永不能放弃。
百里初抬首看向极为遥远的虚空,眯起眸子轻笑:“众生都如此诚心,本宫便赐给他们在台上一段‘天命’,至于是生是死,是湮灭是荣耀万世,那就各凭本事,本宫每每看他们那般苦苦煎熬,自相残杀,恨本宫入骨,却不得不跪在本宫座前求本宫顾怜的样子,便觉得极有趣。”
他顿了顿,转眸看向秋叶白,眸光凉薄到妩媚:“小白,你不知道我多寂寞,虚无的永夜里实在太冷了,但却见世间众生多妖娆,这人世间不过短短几十载,若是不看戏,本宫如何打发在地狱里的漫长时光。”
他那诡谲的眸光瞬间让秋叶白震住了,她微微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呵,小白,你在害怕。”
看着秋叶白的神情,百里初再次漫不经心地轻笑了起来,声音极为温柔到残忍:“你也和他们一样虚伪,现在杀了我,你可以逃出生天,但若是本宫还有一丝气儿,你下半辈子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秋叶白看着面前之人,心头微颤,他身上诡谲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他从不打诳语。
她闭了闭眼,轻叹了一声,仿佛在沉吟。
百里初看着她的容颜,缓缓地垂下眸子,幽幽黑眸里闪过深不见底的讥诮悲凉。
不想,她忽然伸出手,指尖缓缓地掠过他的胸膛上冰凉的肌肤,最后停在他的左胸口心房之上。
她的声音温存却又冰凉:“阿初你相信权势,相信你的谋智能得到一切,但是你终归还是不相信我,不是么?”
百里初一震,随后看着她,淡漠地弯了下薄唇:“小白,你凭什么让我信任你?”
她低头,平静地和他对视,点点头:“也对,你相信了你自己的‘神迹’十几年,凭什么让你信任我,万事开头难。”
随后,她挑开他所有的衣带,伏身而上,亦撩开自己衣衫的下摆,在他愕然的目光中,缓慢而坚定地在他身上坐了下去,喑哑地道:“我可以接纳你的全部,但你看了那么多西洋画,你可知道西洋人成婚的时候,有一句誓言是——。”
“我接受你成为我的合法伴侣,从今以后永远拥有你,无论环境是好是坏,是富贵是贫贱,是健康是疾病,我都会爱你,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百里初闻言,浑身一震,看向身上神色苍白,隐含忍耐而目光坚定的人儿。
没有任何前戏的欢爱,谁都不好受。
她闭了闭眼,忍耐下痛楚,随后静静地看着他,俯下身子,额头抵着他的额,轻声道:“阿初,那是西洋人的说法,我只这一句,人间多风雨,你可愿与我执手共行,死生不弃?”
他在人间一向是那样我行我素之‘神’,他的意志便是一切,可是如今他会开始彷徨,会在意她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他真的将她放入心间,又如何会如此?
他只是在幽冥之中呆了太漫长的时光,那些漫长的岁月,让他已经习惯不用心,而是用权谋舍夺去处理一切事情,所以他的用心看起来才这般的笨拙。
可她有心,这么些时日,他为她做的点点滴滴,她何能不知?
就是方才,他和太后之间剑拔弩张,他亦未曾忘了给她铺路,让太后只以为他就是因为要让太后不痛快,才要‘嫁’她。
百里初怔然地看着她,一向冰凉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茫然而迷离的雾气,许久,他方才薄唇轻启,闭了闭眼,喑哑着声音:“小白,小白,我想抱抱你。”
他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拥有这样的温暖,他以为自己截了这世间最美的月光,却不想,原来他占有的是属于他最温暖的日光。
这日光,耀眼和温暖得让他忽觉得睁不开眼,一片酸涩。
仿佛他所有的那些迷茫与阴暗的心思都不过是如此荒唐而鄙薄的妄念。
秋叶白额上浸润出细密的汗珠,却只是低头一点点地吻住了他潮湿的眼睫,轻声道:“这一次,便让我抱你罢。”
也许是她的回应总是太过单薄,才让他潜意识地不安,她愿意用行动来让他有安全感。
百里初一愣,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秋叶白看着身下被束缚的衣衫半敞的美人,美眸迷离,薄唇微启的样子异常的诱人,她强自忍耐着身下的不适和羞耻,微微绯红了面容,手中握着的粗粝的绳子轻轻地顺着百里初的胸膛一路向下划过,引诱初他的战栗,随后轻声道:“阿初,咱们有很长的时间,不相信本楼主的人品,可是会有惩罚的。”
说起来,总是他在占据主动,而她这个绿竹阁的阁主真是从来没有发挥过自己的手段。
何况,如阿初这般的极品美人,从品相上来讲也是极为难得。
她微笑的样子,瞬间让百里初从感动中清醒了过来,他一下子也想起了秋叶白的另外一个身份,瞬间脸色有点发绿,危险地眯起眸子:“小白,你想做什么。”
秋叶白舔了舔嘴唇,微微挺了挺纤细的腰肢,声音潮湿而微哑:“嘘,留点儿体力罢。”
这倒是她第一次亲身上阵,实在是难得,虽然她也有点……嗯……不那么好受。
她这么一动,敏感处的传来的战栗令人两人都同时低低地倒抽一口气,空气仿佛都渐渐燃烧。
“小白……。”
……
片刻之后,屏风里瞬间响起了男子有点变了形,带着喘息的含怒之声。
“小白……!”
“本宫……呜……总有一天拆了你的绿竹楼!”
再下去,便是一片压抑而旖旎的近乎低泣的喘息声。
时隔两年,秋楼主,终于再次展现了她绿竹楼完美的阁主手段。
……*……*……*……*……*……*
正月十六
甲午年,丙寅月。丁已日
宜嫁娶、开纳财、纳畜、入宅、移徙、安床
鞭炮之声隆隆,敲敲打打的送嫁鼓乐队,并着无数华美的嫁妆足足绵延了半个上京。
所谓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
‘名满天下’的摄国殿下终于在‘她’二十八岁的高龄正式嫁人了,嫁的也是风流之名满上京的司礼监提督,秋家四公子。
皇帝陛下特赐摄国府,却不知道为何‘公主’二字直接省略了去,却更见皇恩浩荡。
皇帝陛下甚至顶着不适的身子出来亲自送了嫁,虽然他也只是皇宫城墙上站了一站,赐了吉物,却也足见皇帝陛下对摄国殿下的恩宠,绝对不会因为‘她’嫁人而少半分。
今日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便是摄国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