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淡淡的,连神色也是淡淡的,可其间的不容置喙,却清晰无比。
陆风仪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再没说:“喏。”
“此事,我自有计较,你与我约束宫人,万不可徒生是非。”
陆风仪心里一紧,忍不住悄悄抬头,只见她半靠在床头,撩起被衾一角在手里轻轻捻动着,眼眸微垂,似在看着指尖,却也掩去了眼底的神色,叫她无从揣摩,只是莫名地发紧,似有无息的压力笼罩着自己,连忙低头,恭谨而庄肃地应道:“喏。”
心里却暗暗告诫自己,往后,再不可如此了。更盘算着回头该如何敲打一番,跟几个相熟的得用的女官内侍议一议,这事儿真是再不能提了。
“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对你,我自是信的。这一年里,也是我的不是,竟恍恍惚惚走了岔路,倒是多亏了这场病。”见她这般谨慎忐忑的模样,讷敏忍不住闪过一丝满意,也旋即放柔的声音,和声道,“我细细琢磨着,萧淑妃虽有些聪明,却也不过是小慧罢了,无甚大智。可旁人,却难讲了。”
“娘娘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讷敏摆了摆手,又道,“我这一病,恐也带累阿娘为我挂心,不若明日,便请阿娘进宫来说说话,也好安一安她的心。”
“喏。”见她再没旁的吩咐,陆风仪悄悄退下,自去奉命行事。
待她离去,讷敏忍不住苦笑着揉了揉眉心,安享了几年太平日子,没想到又被丢进这么个大漩涡里来。可眼下,她又能如何?不进则退,退一步,便是悬崖峭壁,她可不愿被剁了手足生生折磨而死,甚至,连好好的姓氏也被抹去了。
为今之计,也惟有趁武氏困居感业寺,巩固自己的后位,叫无人可以撼动。
王氏之母柳氏,确如她所想,爱女为后,在宫闱之中的点点滴滴自是无比上心牵挂。萧淑妃的专横跋扈、骄横嚣张自是耳闻甚多,这一回,却不想竟敢直接捋了自家女儿的脸面,竟生生地叫她气出病来,柳氏更是焦急万分,听闻宫中来人,道是皇后相请,自是早早往宫里递了名帖。
一进宫,便急急往安仁殿而来。
“三娘,可觉得好些了?若是哪里不舒服,莫要强撑着,告诉阿娘。”坐在。跟前,细细地将讷敏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见她脸上虽仍有几分苍白,可精神却是不错,柳氏倒是真真地缓了口气,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你啊,就是爱逞强,有事也不跟阿娘说,还弄出一身的病来。”
“阿娘,瞧您说的,女儿这不就寻您拿主意来了?”
“总算想起你的阿娘来了。”柳氏也跟着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阿娘瞧着,这宫里啊,都没个规矩本分的,要不然,阿娘从宫外给你寻一个好的,也好帮衬着你些。阿娘瞧着,那……”
“阿娘,这事儿我已经有了章程,哪还用物色什么外人?”讷敏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若是再提一回感业寺,她真的是要头疼死了,“阿娘,是不是大家跟……在朝堂上有了些掣肘?”
柳氏皱眉看她,一脸疑惑:“这我倒是不知,怎的,圣人同你提什么了?”
“这倒是没有,只是,我瞧着大家近日,似乎有些心事重重。”讷敏随口诌了一句,又道,“可惜,我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该如何劝慰才是。”
柳氏点点头,若有所思,“却不知兄长可否清楚了。”
讷敏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半分,笑道:“舅舅身为中书令,朝野之上,哪有不知之事?上回,阿娘不是还跟我提了族兄义惩恶霸、百姓交口相赞的美事,难道舅舅不知此事?”
“你呀,连阿娘也敢取笑了。”柳氏哪听不出她言语里的笑谑,好笑又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阿娘真是白疼你了。”
“知道阿娘最是疼我了。”讷敏抿唇笑着,殷勤地斟了杯茶,双手奉到她跟前,“不能侍奉阿娘,却还要带累阿娘为我操心,实在是……往后,怕是……”
“混说什么?也不知道忌讳。”柳氏连忙打断她的话,又急急追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那女人又起了什么幺蛾子?不过是兰陵萧氏,巴巴地走了同姓的门路,我倒是不信,难道还能为了一个萧淑妃跟我太原王氏翻脸不成?”
“阿娘,往后再别说这话了。五姓七望,同气连枝,女儿自是清楚,便是先皇,最终选了女儿,怕也有这些个渊源的缘故。只是,阿娘可不要忘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警讯哪。”世家出身,于她而言,既是利,又是弊,福祸之间究竟如何,却非她一力便可决定的。家族兴盛,是她的依仗;可若是过了,便反成了害。
柳氏闻言,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此话何意?难道圣人……”
“阿娘稍安勿躁,这不过是女儿自己琢磨的罢了,与大家无关。只是,阿娘,萧淑妃再不济,也是承香殿的主位,大唐的萧淑妃,若是当真有什么差池,岂不是叫大家也无光?”讷敏也跟着站了起身,拉着柳氏的手,扶她轻轻坐下,“这些年来,女儿争强好胜,却也不过这般光景,若是女儿退一步,或许,早已海阔天空了。”
“你为后她为妃,为何要退?”
“家和万事兴,女儿可是一家主母,何必同她计较这些个枝末琐碎?阿娘当年,可从未在意过内宅里那些个女人不是?”
柳氏顿时语滞,不知该如何再言。
讷敏轻轻一笑,视线微微在半掩的窗棱子一顿,复又坐下,与柳氏笑着闲话起家常来。
甘露殿里,李治手中朱笔微微一顿,竟在奏折上坠下一滴鲜红的墨迹,将毫笔搁到砚台上,抬起头,剑眉微挑,露出几分明显的诧异:“皇后当真这般同魏国夫人说的?”
“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很多小伙伴提议,写玄宗的王皇后,可是,玄宗实在太长寿了,王皇后的出身也好,族亲也罢,都比较弱势,很多东西都不好发挥。
考虑了许久,还是原计划的高宗王皇后,只是,对于一代女皇武则天,灯花真的是愁得抓掉了好几根头发,实在是避不过的高山哪,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安排剧情比较合适。考虑了好几个版本,最后定下一个,希望拍砖的朋友少一点,轻一点,灯花的玻璃心,真的是经不起打击了。
☆、第55章 初见李治
左等右等,却见李治处理完朝务后,并未往内宫而去,竟备下车架出宫。跟前伺候的内侍略呆滞片刻,方急急追上前小意伺候,心里对感业寺那位越发警醒慎微。
当听闻小尼来报,道是车銮已至寺外,武则天本欲前去相迎,刚至屋门口,却又停下了,招来小尼悄悄吩咐了几句,复又回了屋子。
行至寺外,却未见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李治微微有些诧异,可再一转念,如此也好,恰能瞧一瞧她平日的模样,便随着小尼的指引,往那处熟悉到骨子里的屋舍而去。
一进屋,李治便看到她对镜而坐的背影,身边搁着只木箱子,正扶着箱沿,低头默默垂泪。甚至,还能瞧见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的弧度,叫他疾步进屋,柔声问道:“在想什么,竟这般伤神?”
“我……九郎,您来了!”武则天猛地抬眸,露出似惊还喜之色,忙侧过身去,胡乱抹去眼底的泪,“来之前,怎也不差人知会一声,我也好早些准备,却不想……”
将她的身子扳过来,李治伸手轻轻拭去她面颊间残存的泪痕:“在朕面前,你毋需掩饰什么,告诉朕,究竟是怎么了,你这般模样,朕瞧着,真真是心疼极了。”说着,眼神不自觉落到身边半开的箱笼上,伸手欲打开,却被按住了手背。
“不过是些寻常物什,九郎你就莫要追究下去了。”
李治如何能依,一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腾出另一手一使力,却见箱笼里,平静地摆放着一身艳丽的束腰石榴裙,正是昔日宫闱之中,她最喜的那身,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九郎可还记得,那时在内苑里,妾坐在花下歇息,您还夸过妾着红裙极好呢。”武则天低低地垂着泪,在他耳畔幽幽地吟道:“因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李治不禁大震,却见武则天微垂着睑,双手捧起石榴裙的一角,裙裾里的斑斑泪痕,便如花间最炽烈的侬艳,叫他惊喜交加,动了动唇,还未开口,便听她哽咽着叹息,“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一声悠悠的叹,仿佛将所有的情意,都凝聚于此。
佳人情重绵绵如斯,叫李治如何不感动,用力地拥她入怀:“朕,定会好生待你,不负你这片情。”
“能得九郎这句话,妾无憾,无憾矣。妾本不过是……若非再遇九郎,许是这一生,便这般尽了……可一日日地盼着九郎,念着九郎,妾这心里真真的痛哪,妾只想日日夜夜伴着九郎,哪怕是远远地瞧一眼,也是好的,只是妾却做不得。九郎,妾是否太贪心了,若不然,老天怎会如此惩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