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意思。”那专家面露无奈,“但法律就是这样,希望你也能理解我们的无能为力?”
“这叫什么无能为力?”宝珠完全不理解他们的逻辑,“你说按照法律,我这东西出土的时候还没有法律,法不溯及既往不知道吗?”
那专家说:“我们都是按规定执行。”
康馆长说:“上面还有领导,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也希望你能体谅我们。”
被这样颠倒黑白,无处讲理,还要体谅他们,宝珠说:“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现在有人宁可自己办博物馆,也不把东西交给国家。”
这话说的太狂妄,几位专家都笑了,刘全说:“那你要有能力创办私人博物馆,东西放在里面,我们自然没办法管?”
宝珠目光诡异地看着他,“那你刚不是说有文物法吗?既然文物法规定出土文物都是国家的,那怎么不上去收缴,这样怎么体现国家法律的公义,还是说,这条法律只是看人下菜碟?”
刘全一愣,知道自己跌坑里了,咱们文物市场本来就在整体违法,虽然提倡“藏宝于民”,但这是无奈之举,玩收藏的,谁家没几样生坑货,要是都按照法律来,那全国几千万收藏大军,可得全部恐慌成什么样。
另一个加进来说:“家传的文物还是允许个人收藏的。”
“那既然出土的都归国家,我这三十年代建国前的东西都应该归国家,家传的又怎么样,如果都要追究,家传的最早还不是土里挖出来的?”宝珠说:“照您这么说,除了清三代,民国的,玩高古的都该收缴回来才对。”
那专家无言以对。
张纷都听呆了,看着宝珠,又看看在坐的几位,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这样对待一个捐赠者,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以后安城博物馆还有什么脸。
其实几位专家中,也大多觉的无奈,站在宝珠的立场同情她,不然也不会苦口婆心和她说这么多,但是现在他们立场不同,东西退还是绝对不可能的。
刘全不耐地说:“你这人怎么夹杂不清,给你说了文物法说这东西是国家的,那就是国家的!”看向康馆长,“干了这么多年,还没遇上这样的捐赠者。”
好心好意来捐赠,现在还全成自己的错了,宝珠恶气上顶,一下站了起来,“恕我直言,您只是工作在这里,博物馆并不是你家的!——博物馆里的东西,是全民族的资产,甚至不属于国家,虽然在法律上是,但国家是什么?不过是统治阶级的工具!
统治者可以一再变,清政府倒台了可以有民国政府,民国政府被推翻了可以有别人,但东西,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她拱了下手,“我只是不想这些东西身如浮萍,被人辗转买卖,颠沛流离!但没想到这么大一个博物馆竟然荒谬至此!”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她,说到“老祖宗时”,那一拱手,绝对是下意识的行为,满满江湖气!
他们一时都被镇住了!
那是他们不了解,对于宝珠来说,传承的真意更甚于国家法律,皇帝可以换人当,但是古人的东西是我们全民族的。她们干古玩这一行,老祖宗赏饭吃,对古玩的珍惜和对古人的尊敬,埋在骨子里。
大家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捐赠者,简直是个造反派,她的话,放在早些年,反动的可以把她抓起来,简直是反政府,反国家,目中无人的造反派!
但大家也多理解她的心情,毕竟很光荣的事情变成了耻辱,换成谁谁都得争一口气,而且这口气,不是谁都能争的,被几次说到无言以对的情况,他们并不常经历。可是……无论再荒谬,自相矛盾,他们也还是不能松口,于是没人再争论,等着馆长安抚吧。
只有刘全,早前他不看好这东西,和馆长别了几句嘴,心中气恼,说道:“别把自己捐献的动机说的那么单纯,说的再好听,还不是沽名钓誉,想落下一个好名声,或者你是想借此认识什么人?”
“够了!”张纷老师痛心疾首地拍了几下桌子,“刚刚甄小姐告诉我,她本来就准备匿名捐赠。你……”她一下站了起来,“你们先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张纷老师愤然离开房间,一关上门,她才想,忘记和里面的捐赠者说一声了,真正热爱文物的人,在这种情况,不由自主就同仇敌忾起来。她不作多想,赶紧拿出手机来打电话,这事不能这样处理。
博物馆对待不同的捐赠者也要考量捐赠人的身份和社会地位,这事如果今天换成另一位有身份的,绝对不是这种结果。
这个女孩,听说和致祥居的人认识,她在手机里翻找,毫不犹豫打给了武超文,这事,就算致祥居不愿帮忙,她也要试试别的关系。
而屋里,气氛越发的压抑。
起初对着这年轻的捐赠者,大家都有些不忍,但说了一段之后,他们忽然很难再把她当成一个捐赠者。
这人说的有板有眼,国家的法律,文物保护法,对她而言一点震慑力也没用,这是一个,已经开化的非‘愚民’。”
室内一片静寂。
康馆长作为一馆之长,只好徒劳地继续安抚,“当然,对于甄小姐的爱心,我们很感谢。虽然不能给你什么荣誉证书,但是口头表扬还是可以的。”他说,“首先我个人,非常感谢你的这次捐赠。”
说道这里一抬头,对上捐赠者的目光,他瞬间觉得一败涂地!
从法律上,自己说不过人家,从法理上,自己也说不通,甚至外面收藏的乱象,更嘲讽着他们现在的行为,其实说难听点,他们就是懒着不还。
只是因为博物馆够大,他们人多,或者是这女孩势单力薄。没有足够的权势、金钱、地位……这些问题,他实在不想去思考。
不过张纷说去打电话,不知道打给谁,她好像也认识这女孩。
门一响,张纷老师在门外对他招手,“老康,你先出来一下。”康馆长以为在给他解围,连忙站起来就往外去。
走到外面,张纷极快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康馆长脸色一变,知道这事,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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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很郁闷,宝珠很憋屈,宝珠生平第一次有被欺负的感觉,说真的,对上贾承悉,武力上她无法取胜,那种都不是真正的欺负,这种,才他奶奶的是!
这些人,死不要脸拿了自己的东西,现在还把自己一个人扔在会客室。
民国,一会倒台了,一会上台了,她经历了最动荡的时期,那种浮萍般的漂泊感,也是整个社会的状态,所以她真心希望,这种历史感深厚的文物,可以长长久久待在博物馆里,不用再被人转手买卖。每个人,都想生来好命,东西也一样,她希望过自己手的东西,可以有个好归宿。
可这样一个普通的义举,她又不图什么,凭什么转眼间自己还成了踩法律灰线的犯罪嫌疑分子?
真是越想越生气,真是冤屈死了,早知道这样,她干吗要亲自到这里来,还露个样子给他们瞧?
正在心里盘算,怎么样狠狠坑这博物馆一把,今天这场子一定要找回来,别以为她没那本事,做个令所有专家打眼的假东西送进来,再明晃晃地告诉他们那是假的,那样的本事她不是没有。
到时候看谁打眼?脸疼。
还没想完,门一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宝珠愣了。
如果有个人,她最不想见,此时一定是这个,荣耀钧呀,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张纷老师给武超文打了电话。
她扭开脸,真不想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