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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择了东宫内,较为隐蔽的假山处。

慕娆命女使守好周遭,她则站在假山洞门外,留容晞和拓跋虞单独讲话。

容晞仍是有些难以置信,说来弟弟的五官虽然生的深邃立体,但小时候确实长得阴柔,有些男生女相。

她年幼时,还总将他扮成女孩子,为他擦脂抹粉,将他当成娃娃来玩。

拓跋虞先开了口,关切地问道:“姐姐刚刚生产完,身子可还好?”

容晞点了点头,神情却稍有些复杂。

她很想念阿晖,本以为不会再见到他,却没成想,会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再度见到弟弟。

容晞微叹了口气,她知拓跋虞不宜在宫中久留,语气还算温和地抓紧要的话,对他叮嘱道:“阿晖,你在鹘国的义父应于明日至齐,他定会护着你。你放心,太子答应过我,再不会索你性命。待明日见到你义父后,便好好地随他回去。姐姐能为你做的,太有限,只能尽量做到,让太子不会再寻你麻烦。”

拓跋虞眼睫微垂,听罢姐姐这番话,俊美的面容却透着几分郁色,他幽幽道:“阿晖是会回鹘国的,可姐姐你呢?”

容晞向他展露了温柔的笑意,就像小时候,同弟弟讲道理似的,很有耐心:“姐姐嫁给了太子,是大齐的太子妃,又为他生下了孩子,自是要照顾好太子,亦要替他抚养孩子。”

拓跋虞听罢,却暗自攥紧了拳头,他眸中的温驯渐失,倏地透了几分冷色。

容晞觉察出了弟弟的不对劲,只听他语气稍有咄咄地问她:“姐姐是心甘情愿嫁给慕淮的吗?姐姐之前没有名分时,难道不是他的奴婢吗?慕淮他…在姐姐没有名分时,便…”

看着容晞那双含水的眼,拓跋虞这话的后半句再说不出口。

他再度攥了攥拳头。

不管怎样,慕淮之前强占了姐姐身子这事,却是板上钉钉的。

因为他从姐姐的眼中,看出了闪躲和恐慌。

容晞极耐心地同弟弟解释道:“…之前,我是他的奴婢,他是我的主子,我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不平等的…况且…也有些不方便同你说的特殊缘由。”

原是因为李贵妃在慕淮的酒中下了合.欢.散,而她那时,也是心甘情愿的想要将自己的主子救于水火。

再后来,慕淮向她索.欢时,她虽不情愿,却也不敢拒绝。

并不算是,他强迫了她。

容晞又道:“不管之前如何,他现在待我很好,于我而言,太子是值得信任的夫君。”

拓跋虞听容晞说她信任慕淮,眉间微狞,掀眸看向容晞时,却倏地将那抹狞色及时收敛。

在容晞的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如幼犬般可爱且只听她一人之命的弟弟容晖。

——“可姐姐,能接受他日后有别的女人吗?”

容晞一怔,只听拓跋虞又道:“慕淮将来会是大齐的帝王,做皇帝的,哪能没有三宫六院,后宫佳丽无数?他现在最宠爱你,保不齐日后就会弃你如敝履。”

拓跋虞觉自己的语气稍有些泛狠,他克制了一下,语气轻了几分,又道:“姐姐小时候也给阿晖讲过那么多宠妃的旧闻,她们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姐姐现在便如那些宠妃一样,像只萤虫,沉溺在慕淮为你编的网中。只是姐姐可有想过,现在这网让你待得很舒服,可若你日后想要脱身,便再来不及了。”

容晞颦着眉,表情渐变得凝重。

弟弟将她心里最怕的东西,毫不留情地、血淋淋地都讲了出来。

拓跋虞见容晞神情明显松动,顺势又道:“我在鹘国的义父明日至此,又会为阿晖添了份助力。姐姐既已替慕淮生下了孩子,不再身怀有孕,事情也会变得好办许多。我会帮姐姐弄到假死药,此事亦可好好筹划,只要姐姐肯,阿晖定会帮姐姐逃出这禁城。”

见容晞面色难看,却不做言语,拓跋虞瞳孔微转,在心中思虑着对策。

毕竟齐国是中原最强大的国家,能做齐国的太子妃,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

姐姐或许也是因着这个,才不想同他回去的罢。

拓跋虞向容晞许诺:“慕淮能给姐姐的,阿晖虽然现在做不到,但日后却不一定做不到的。姐姐随阿晖去鹘国后,我会将草原最华丽的帐子给姐姐住,阿晖一定会护好姐姐,再不让姐姐受任何委屈。”

他走近了容晞几步,又低声道出了诛心之语:“慕淮对姐姐,是霸主对美人的喜欢,而我,是与姐姐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是姐姐唯一的亲人。长痛不如短痛,姐姐要想好,在慕淮身侧,现在看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行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阿晖不想让姐姐将来会伤心。”

拓跋虞看她的眼神,很真挚诚恳,就像只被主人训斥的小犬,眼神看着可怜兮兮的。

弟弟的话,句句戳心。

容晞也一直心存有疑,慕淮对她的喜欢,很可能便是霸主对美人的喜欢。

她是掌中娇,亦是笼中雀。

虽然受尽了他的宠爱,可这样的感情,却同她渴望的不一样。

容晞嗓音依旧甜柔,却稍带着颤音,半晌,终于回道:“阿晖说的,姐姐都懂。不管前路如何,姐姐都会陪太子走下去。就算…他日后会厌弃我,我也做好了准备。”

见容晞的态度坚决,拓跋虞再不复适才的温良,反倒是稍带着鸷色。

他缄默片刻后,嗓音冷了几分,道:“若当时,那金雕能将慕淮杀死就好了。”

容晞掀眸,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弟弟。

“你…婚仪当日的金雕…是你的?”

容晞一贯细软的嗓子冷了几分,她又问:“那日你要索太子性命?”

拓跋虞眼都未眨,回道:“没错,是我要杀他。”

见性情温软的容晞面上存了罕见的愠色,拓跋虞一直不愿承认的事,这番却也不得不承认。

在容晞的心中,慕淮那个男人已经比他重要了。

当然,她的孩子,也比他重要了。

拓跋虞浅棕的瞳孔稍带着寥落,又道:“姐姐若恨,便恨我罢。弟弟无法左右姐姐的选择,但终有一天,我会成为比慕淮还要强大的男人。”

他从袖中,拿出了块帕子,递给了容晞,想让她拭拭眼角的泪。

容晞别过了脸,没有接过。

拓跋虞便攥着容晞的手腕,将那帕子放到了她的手中,“若到时,他负了姐姐,姐姐也不想再做他慕淮的女人,那阿晖一定会想法子让姐姐离开那个男人,也定会亲手将他杀了。”

容晞一听杀这个字,便觉头脑嗡的一声,血液也隐隐有逆流之势。

她心情是难言的复杂和难过,语气艰涩道:“你…你顾好你自己,不必再惦记我。”

容晞嗓音复又冷了几分:“若你再对太子动杀心,那么日后,你我姐弟二人就会是势不两立的敌人。若太子…他再动杀你的心思…我亦会选择自戕。”

“姐姐……”

容晞身上渐变得无力,又道:“随郡主回去的路上,低着点头,宫里有的人还是知道你的长相的。明日罗鹭可汗来齐,会护你周全。”

拓跋虞想扶姐姐一把,却被她颤着胳膊甩开了。

二人从假山洞中走出后,拓跋虞瞥了一眼对容晞甚为关切的慕娆,见她并未察觉到他的注视,他原本犹豫的心,也落定了主意。

姐姐身份太低,在慕淮面前还是太过卑微。

而他,也确实让姐姐处于了两难的抉择中。

姐姐这样的身份,就算做了皇后,也会被人诟病。

今日容晞对他说,她能为他做的,太有限。

而他身为弟弟,却也没为她这个姐姐做过什么。

他离开齐国前,总得为姐姐做些什么。

思及,拓跋虞阴脸跟在了慕娆和容晞的身后,心中也有了算计。

******

明日罗鹭可汗便要至齐,慕淮与严居胥和尹诚、王骁等人在枢密院密谈至了夜中亥时。

他提前差太监去东宫告知容晞,让她先睡下。

这时雍熙宫内已是阒然无声,太监提着凤头宫灯,为慕淮照引着前路。

慕淮不觉疲惫,因为有容晞在身侧,他并不如前世般,终日难以入睡。

容晞将他照料得很好,精力自是也比前世要更充沛。

至东宫后,他觉他的小晞儿应该已经睡下了,所以立侍的宫人要向他问安,被他示意噤声。

慕淮进寝殿的动作也很轻,生怕会扰了娇人儿的安梦。

可甫一进室,却发现寝殿里的烛火亮着,那女人非但没睡,竟还跪在了四柱华床旁的地上。

慕淮的神情再不复适才的温和,周身也隐隐散着怒气,他快步走到女人身前,刚要将女人从地上扶起来。

容晞觉出男人已归,她躲闪了一下,竟是当着慕淮的面,重重地向他扣了首。

她螓首触地时,发出的笃笃之声很大。

慕淮听着这动静,眉间愈冷。

他大手拽着女人纤细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地跪着做甚?你还未出月,不要身子了?”

容晞抑着眼眶中渐涌的泪水,她觉她没脸在慕淮面前哭,便强自平静地答:“妾身…有罪,愧于见殿下。”

听她又唤他殿下,慕淮蹙着锋眉,却丝毫不知这女人为何突然同他这样。

二人站在殿内,容晞赤着双足,长发亦是披散在腰际,她略带怯意地看向了慕淮,小声问道:“那日婚仪,是鹘国世子…要用金雕害殿下吗?”

慕淮墨眸深邃,看了身前的女子一眼,却未作言语。

他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只听容晞又自顾自地喃喃道:“是他害你在先,妾身…妾身属实不该拿孩子,来逼迫殿下。”

她的声音愈发委屈,且透着哭腔,听上去一哽一哽的。

慕淮被她的泣音弄得心颤,刚要伸手为女人拭泪,只见容晞用纤手覆面,万分痛苦地低泣道:“妾…妾身真的好难过,不想让你和阿晖互相害对方,可妾身什么都做不了…竟又拿孩子…来要挟了殿下。妾身真的无颜再见殿下,也知道没脸再在殿下面前哭……”

慕淮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将哭成泪人的娇弱女子拥进了怀中,他知她赤着双足会着凉,便圈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让她那双如嫩藕般的玉足踩在了他的华舄上。

女人低柔的泣声仍未止,慕淮只得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很轻,低声哄道:“别哭……孤受不住你哭。”

容晞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她原也没脸在他面前哭,自己本来就什么都没为他做,终日竟给他添麻烦。

容晞强抑着泪,身前的男人小心地锢着她,亦伸手,动作颇带怜惜地用微粝的指腹为她抹着眼泪。

慕淮低首看着怀里娇小的女人,他嗓音很低沉,哄着她,让她听他讲话:“孤不希望晞儿难过,所以才一直瞒着你。但有些事,孤只能那么去做。孤答应过你,不会再索他的性命。但若你弟弟再触及孤的底线,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孤也会毫不留情的将他弄死。”

容晞嗫嚅着答:“他…他不会再害殿下了。”

慕淮用大掌,将女人的小脑袋扣在了他的肩头处,他低首吻了吻她的发顶,温淡的嗓音带着郑重:“但,若遇到与你有关的事,孤一定会将晞儿置于首位,定会竭尽所能,让晞儿满意快乐。孤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会委屈,会难过……”

让一个娇小的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痛哭,是他最觉得自己没用,且无力的事。

重活一世,有这个女人在,慕淮觉得每一日都很幸福。

幸福到,甚至有些不真实。

若她不在了,他经受不住如前世那般,那样惨痛的第二次打击。

他难以忍受这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要委屈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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