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抟不愿意服软,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服软。
跟道家道统比起来,他那点儿神仙面子,真的有点微不足道。
借着跟杜青说话的时机,他向杨七讲出了心中的软话。
杨七覆手而立,居高临下。
他很认真的对陈抟道:“老道士,并非朕刻意针对道家,而是你们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前些日子的时候,陈耀清点了一批存放在宋国的文书。
宋国传承至今,仅仅两代人,数十年。
就这短短的数十年,你们道家所拥有的田亩,成倍数的扩张。
截止朕压制佛道两家起,道家所拥有的田亩,已经超过了百万亩。
百万亩良田,触目惊心。
百万亩的良田,足以供养数十万人。
足以让数十万无田可种的穷苦百姓从此翻身。
而你道家用它供养的人数,不足十万。
更多的是,用百万亩良田内出产的粮食,贩卖出售,借机牟利。
你说说,如此道家,让朕如何留你们?”
杨七的话不急不慢,徐徐而谈。
却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陈抟的脸颊,早就红成了一个猴屁股,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
杨七却不在乎他的脸色变化,仍旧继续道:“朕所求不多,朕只希望天底下的百姓,能吃饱饭,能穿得起衣裳。
除此之外,朕别无所求。
打一波你们道家,可以让数十万穷苦百姓从此翻身,那真就会毫不犹豫的打一波你们道家。
你有怨也好,有气也好。
朕的意志,从不会更改。”
“交出你们手里的田产,从此之后,道家只是一个提供信仰的宗教,不参杂任何利益。这就是朕能容忍你们道家的极限。”
陈抟红着脸,仰起头,目光深沉的盯着杨七,如同雄狮一样低吼,“叫出了田产,我们道家十几万的信徒,吃什么?”
杨七瞥了陈抟一眼,似乎没感受到陈抟身上传过来的愤怒,他平淡的道:“朕很少做赶尽杀绝的事情,交出了田产以后,你道家的信徒,可以如同大燕国寻常百姓一样,在大燕境内求生。
化缘、做工、冶炼、做官、教书等等,多的是你们道家信徒可以做的工作。”
陈抟瞪着眼珠子,低吼道:“化我道家信徒为民,这和绝我道家有什么两样?”
杨七脸色微冷,喝斥道:“愚蠢!工作只是你道家信徒的谋生手段,并不影响你们传播信仰。你传道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唯有贴近百姓,才能真正的让百姓认可你们,才能真正让你道家信徒遍天下,才能真正的让你道家思想万世流传。”
陈抟一愣,一脸茫然。
旋即,依旧对杨七怒目相向。
他纵然是一位世外高人,此刻也没有理解杨七话里的意思。
然而。
大殿内不止他一个道人。
法海老道在听到了杨七的话以后,若有所悟,他一会儿皱起眉头,一会儿又放开眉头,如此反复。
半晌以后。
法海老道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杨七,躬身一礼。
“臣法海,多谢陛下教诲。”
杨七不屑的瞥了陈抟老道一眼,然后对法海老道赞许的点了点头。
杨七不愿意在上阳观多逗留,甩了甩衣袖,扬长而去。
“等等……”
杨七刚踏出门口,法海老道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脚下一顿,杨七并没有回头。
“何事?”
法海老道恭谨的在杨七背后说道:“臣误入歧途,这才导致了今日之事。臣愿意效仿种放大儒,愿为大燕教导医师万人,惠及天下百姓。”
杨七微楞,良久之后,缓缓点头,“你有此心,也不白费朕亲自走这一遭。此前的事情,朕可以过往不究,不处罚你。
自此以后,在朝堂上,你就只是一个医术高超的教授。
和任何道统无关。”
“诺~”
法海老道应答了一声,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他藏在心底里许久的一句话。
“陛下,当年您招揽臣的时候,答应过臣一件事,您可还记得?”
杨七站在原地,沉吟了片刻。
他大踏步的往殿外走去。
一句淡淡的话漂荡进了大殿,在大殿内久久回荡。
“届时,朕送你一个开国帝王之尊……现在,还不是时候……”
法海老道一脸惊愕。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良久良久,才缓过神。
两行清泪不知道何时爬上了他的脸颊,他对着杨七离去的背影,深深一礼。
“臣法海……多谢陛下厚爱……”
许多年前。
汴京城外的道观里。
法海老道为杨七诊治伤势,杨七怜悯其才华,招揽了他。
当初,杨七许下了诺言。
他日功成,许一位王爵入道,为道家增光添彩,完成法海老道在三清道祖面前许下的宏愿。
今时今日。
大功以成。
旧事重提。
杨七许下了一个更重的诺言。
还他一个开国帝王之尊!
普天之下,能当得起这六个字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大燕开国皇帝,杨七。
杨七甘愿以自身,帮法海老道还愿,由不得法海老道不感激涕零。
纵观古今,能度化开国帝王之尊入道的,唯他法海一人尔。
煌煌道史。
他法海的大名,终将成为最闪亮的那一刻。
“君以身许,臣自当以命相报!”
“法海,你到底还是不是我道家门徒?”
陈抟眼看着法海老道被一样七一句话弄的神情恍惚,他就拉下脸,冷冷的质问。
法海收起了脸上的异色,微微板起脸,瞥了陈抟一眼,缓缓摇头,长叹一声。
陈抟眉头一挑,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法海突然觉得,跟陈抟谈话,有种如同嚼蜡的感觉,“陛下说的没错,你们走错路了。”
“走错了路?”
陈抟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冷冷的道:“你也在学杨延嗣,跟老道打哑谜?”
法海摇摇头,幽幽道:“陛下已经为我们道家,指出了一条阳光大道,只是你被金钱迷了眼,没有拨开迷障而已。”
法海盯着陈抟,意味深长的提醒了一番,“道人化作了百姓,反过来看,是不是百姓化作了道人?只要我道家门徒,秉持传道的心思。
千百年以后,道人、百姓,百姓、道人,谁又分的清楚?”
丢下了这番话,法海摇了摇头,大步跨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