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名为邓遐,武昌太守邓岳之子,虽然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但却已经颇具悍力,大得其父风采,已是荆州军中首屈一指的少壮战将。
听到邓遐这少年忿声,邓逸也不恼怒,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归阵,家门有此英壮,又逢此大用之年,确是一桩幸事。
邓逸此番率领家众部曲北进助战,主要任务还是给这个侄子保驾护航,在各路王师面前彰显他们荆州强军后继有人,绝非浪得虚名。
此时对面那千余羯兵已经冲过半程,直向此处阵线而来,明显是不肯善罢甘休要作复仇。军伍之中,邓遐不敢违逆叔父军令,只是脸上仍有跃跃欲试,希望能够继续上阵杀敌。
但邓逸却不敢再将他轻易放出,前阵各营补充马力后,中军大都督示意各军可小试锋芒,他才派出邓遐并部下最精锐的部曲先得头彩。但若还要继续出战的话,不只要担心少年乏于后力,也会让其他各路友军心怀不忿,觉得他们独占风光。
不过邓逸也没有引部归营,只是转首望向旗令战楼。
八阵大营占地广阔,近日再作扩充,整片营地已经达于数十里深阔,邓逸军所在已经算是最前线,从这个距离上已经很难再看到中军旗令变化。
但这大阵的精髓就在于及时的掌控与灵活的应变,因是整个指挥系统也是非常的细致周全,除中军旗令之外,各军大营也有战楼用以接收中军旗令并向下属小营传达。
除此之外,尚有鼓令并传令兵卒游走战阵之中,几套系统搭配,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使得整个庞大营地凝为一体,反应灵活,如臂使指。
邓逸虽然不是什么勇将名将,但也是戎行多年,军略或是不及,眼光却还是有的。他也曾经有幸得观武侯故垒,或是囿于见识,难有更深刻体会。但如今身在实实在在的阵营中,更觉得这阵图精妙强悍,对于中军那位谢大都督的崇拜也是越来越浓。
八阵势变繁多,几无穷尽,邓逸终究没有经过长久训练,对于一些旗令细微变化了解并不深刻。如今独掌一军,为了确保军令执行无误,谢艾给他搭配了数十名精熟旗令的枋头老卒。
由于近年来大将军专心中国事务,对于荆州军还没有进行深入的改编,因是眼下荆州军还保持着相当浓厚军头、部曲的搭配。但是为了保证部众能够及时应变、配合阵势变化,邓逸也并没有强求部曲的独立性,而是主动打散旧编,以枋头旧军构架起目下的军伍。
中军旗令很快便传达到前阵,邓逸依令率部后撤半里,同时右侧友军大营中又涌出百架刀车战阵,掩护其军后撤。
当羯军冲达阵前时,邓逸的部伍已经没入了战阵之后,迎接他们的乃是前后三层重叠的刀车。刀车车架坚固,前方巨盾能够有效拦截羯军流矢,同时巨盾上又镶嵌着长达半丈锋锐尖刀,仿佛凶恶的猛兽爪牙,人马一旦撞上,必被尖刀洞穿,横死当场!
羯军虽然来势汹汹,但也不敢以血肉之躯去硬撼这狰狞刀阵,侧行掠过此边,一轮流矢倾泻,又不甘就此撤离,打算从侧翼绕过刀车战阵继续杀敌。
但是前线大营之间虽然距离很大,留下的可供冲杀的缺口却并不多,邓逸军右翼虽有刀车战阵的遮蔽,但左翼却是空荡荡,据此数里之外才有另一座友军大营。
而在这一处空隙中,却耸立着一处高出周边的土丘,土丘上架设着三座箭塔,每座箭塔具有两百余人的弓弩手,布置了大量的强弓劲弩,辐射周遭里许方圆。羯军一旦由此经过,必受箭雨倾泻攒射,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谢艾虽然不知古八阵具体面貌如何,但他所摆设出的这一座新八阵却是包含了大量的战术韬略。大阵的基础虽然是各营兵众,但除了基础的营法之外,另有丘法、械法、水法、火法、风法等诸多变化。
所谓的丘法,便是在不同的位置垒土为丘,依托营伍的配合搭配起相对优势的地形,这也是八阵核心变化之一。武侯八阵垒石而成,便是属于丘法的范畴。
这样的营丘,并不同于野中俗传那样依靠本身的存在便能有令人迷不能出的玄妙,本身作为阻障,搭配以兵种的配合,一旦有敌军冲入阵中,凭借地形并器械的打击,以限制、诱导敌军的前进路线,使得敌军在冲杀路线上始终都要面对己方的优势打击,运动中被逐渐消灭。
比如眼下敌军绕行而止的这处营丘箭塔,若只是单独的存在,杀伤力实在有限,特别是在襄国南郊这处空旷原野上,敌军有着大量的进攻路线可供选择,箭塔能够造成的阻挠微乎其微。
可是敌军一旦选择由此方位进行冲阵,后续就会有着一系列的战法配合,刀车、鹿角车、拒马等等阻截设施架设各处,将敌军的冲杀路线始终限制在一定范围中。
敌军速度一旦降低,便会遭到周遭各营军众的优势围剿,而若要保持冲击节奏继续深入,早晚会被引入固定的伏杀地点,全军俱没亦是寻常。
以步制骑并不容易,八阵变化虽多,但想要压制住敌军的冲杀节奏而做出合适的应变,对于整支军队上到主将下到寻常士卒,都有极高的要求。特别是营地中搭配的各种战车、强弩,耗资之大甚至还要超过整支军队的甲械武装。
如果不是行台家底丰厚,如果不是谢艾本身便是不世出的军略奇才,如果不是他能得到大将军信重无疑,长达数年执掌数万大军进行长久训练,也根本不可能摆设出这种强大战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