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的财货无法携带,再做精简后,正式上路时,仍是近千人的大队伍。
吴兴到建康,最便捷的是水路,经吴郡向北至于京口,然后沿长江溯流向西,几日之间就可到达。但眼下江北流民兵源源不断开拔过江,这条道路并不安全。
陆路便捷些的,是沿太湖经义兴,过茅山然后入丹阳。相对于流民杂芜的京口,这一条路线乃是吴地旧途,自然要安全得多。
但问题是,义兴周氏与吴兴沈氏素有旧怨,而沈充年初又诛尽周氏显宗族人,双方血仇更深。眼下义兴周氏借乱图兴,早有周氏族人周蹇杀义兴太守,据阳羡而收郡县之兵,此路已经不通。
最终沈哲子他们选择前往建康的路线,是庾怿提议过吴郡入晋陵,然后由晋陵行陆路避开长江一线,直接进入建康。
一直被沈充羁縻在军中的司马顾飏这一次随队出发,早先前途未卜,此人在军中消极应对,暗藏去意。可是一俟局势明朗起来,便一扫颓态,整个人风貌都有不同。
从这顾飏前后不一的表现,沈哲子更认清吴郡士人的底色,怪不得被老爹评价为华纹配饰。一旦得势时,有这样的人依附,可以更添威仪以壮声势。但却休想让他们祸福同当,患难与共。
队伍一进入吴郡境内便遭遇波折,受到吴郡乡人袭击。双方激战一场,终究还是沈家部曲更胜一筹,击杀对方近百人将之击溃。
沈哲子被兵尉刘猛率领一干龙溪卒严密保护,甚至不曾看到惨烈的战场厮杀。等到战斗结束后,他才向指挥兵士打扫战场的族叔沈陵打听到遭受袭击的原因。
前来袭击他们的数百人,皆是张氏私兵,乃是被老爹干掉的原吴兴太守张茂之妻陆氏召集旧部,为夫报仇。
遭遇这种事情,庾怿也很恼火。双方旧怨不提,如今他已经与沈家同流合污,对方竟然还悍然引兵袭击,分明是不给他面子。因此趁着队伍修整时,庾怿写了几封信,让顾飏先行一程,送往吴郡各大世家。
凭庾怿的原本的官位声望,自然难入这些吴郡高门的法眼。但眼下庾怿却是身负大功大名,孤身入营劝降沈充,两相联合便让人不敢小觑。加上顾飏的刻意渲染,吴郡各世家纷纷做出表示,各自派部曲门生前来迎接随从护卫。
有了庾怿出头和顾飏前后奔走联络,沈哲子乐得清闲。此行要比上次前往会稽从容,沈哲子乘坐平稳舒适的牛车,身边有数名美婢侍女照料衣食起居,并不觉得劳累。
沈哲子所乘的这一驾牛车体量巨大,四面皆为活页,风清日朗时可以平铺开变成一座移动的观景台,雨起时收拢起来,风雨不透。沿路行来他也在欣赏沿途迥异于后世,一千七百年前的吴地风光。
只是视野所及,并没有太多他想象中那种阡陌交错、鸡犬相闻的恬淡乡野风貌。所见最多便是被高墙围住,占地广阔的大庄园。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山林荒地,河渠沼泽,人烟不多。
当然所谓的人烟不多并不是一片荒凉,只是那种小户经营的自耕农村舍不多。尤其是在地势开阔平坦,湖泽丰美、土壤肥沃的地界,更是几乎看不到小农踪迹,完全被大宗族庄园给划分占据。
东晋名士风流,士族相承,上至中枢台省,下至田野乡间,一以贯之。贫寒之家,宁为大族荫户,不做治下良民。附于大族只受一家盘剥,但若要独立入籍,既要承受朝廷征收的赋税徭役,中间又有各级官吏的盘剥,还有乡里豪族的挤压排斥。
沈哲子道途所见,越发深刻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无奈。这个君王与门阀共天下的朝代,就像是一个浑身长满肿瘤的蹒跚巨人,外表装扮的再华美,掩饰不了内里的畸形病变。就算偶有一个门阀权臣壮大,行废立僭越之举,不过是一个更大号的病瘤,改变不了本质。
一行人到达吴郡治所吴县时,队伍规模已经扩大到将近三千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吴郡士族派来凑热闹的子弟或是私兵部曲。而在到达吴县后,声势达到了极点。诸如顾陆高门,尽数排遣宗亲族人前来迎接。
之所以造成如此大的声势,原因有很多,但明面上的理由则只有一个,那就是庾怿孤身犯险,迫降万军,乃是真正值得传诵一时的壮举。由于吴地士人太过热情,一行人不得不在吴县逗留多日,连场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