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段二娥才缓缓睁开眼睛,她的后脑还阵阵作痛,见燕鹰抱着自己便拼命地摆着双臂挣扎,谁知燕鹰却越抱越紧,任凭段二娥如何挣扎也始终不肯放手,直到段二娥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停止动弹,燕鹰才将紧抱着的手臂稍微松了松。
“唉!”段二娥叹了口气说道,“燕鹰,不管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记住我们始终是在一起的!”
燕鹰身体微微颤抖着点了点头,段二娥轻轻拉开燕鹰的手站了起身来,用手扶住额头,嘴角轻撇。
“对不起,段姑娘!”
段二娥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径直沿着甬道向前走,刚走出几步燕鹰忽然追了上来在段二娥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段二娥微笑着点了点头:“好!”说完段二娥轻轻地揉着后脑走进了房间。
燕鹰望着段二娥远去的身影,一层薄薄的愁云悄悄地笼罩在胸口,他左右环顾了一圈见四周无人,这才迈着步子向宅子门口走去,却始终未发觉在黑暗处藏着一双眼睛已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轻轻推开那座漆红大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吱”声,燕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夜风从前面不远处的溪流方向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水汽和青草的芳香,夜枭在这山坳之中不厌其烦地鸣叫着,宛若婴儿的哭泣般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朗月之下的参天古松拖着长长的影子直至宅门,一瞬间燕鹰竟然有种自己此时身处午后的感觉。
不过他马上清醒了过来,他漫步走向通往对面山顶的那座吊桥,随同潘璞进来的时候燕鹰便被眼前的这座横架于两山之间的吊桥震惊了,且不说这吊桥长度,单单这高度就会让所有看到它的人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这吊桥的始点是对面的山顶,而终点则是这边山坳之中凸出的一个平台,两者之间至少也有百十来丈,即便是这吊桥距离谷底最浅的地上也足有数十丈之高。因而即使是一阵微风吹过,站在桥上的人也会觉得吊桥颤抖得很厉害,唯恐忽然坠下,不过就是这种心惊的感觉让燕鹰迷恋不舍。他经由前面的小径走上那座吊桥,站在桥中央,夜风时而从桥下直冲而上,时而横穿桥身,陈旧的铁链在夜风中发出冰冷的撞击声,燕鹰张开双臂身体靠在吊桥一旁的铁索上想象着如同夜枭一般翱翔于这夜晚的天际。
片刻之后燕鹰睁开双眼从怀里抽出一根短笛,将短笛放在口中,一串奇异的音律从燕鹰的口中传出,这音律燕鹰吹得有些滞涩。曲毕,一会儿工夫燕鹰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呜呜”的号叫声,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在群山之间飘忽不定,如同夜里哭泣的鬼魅。不一会儿工夫两三个巨大的黑影就出现在吊桥的另一端,燕鹰叹了口气坐在吊桥上,背靠着一根绳索。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燕鹰向潘家老宅的方向瞥了一眼,见一个女子正站在小路前面左顾右盼,他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自己的姐姐欧阳燕云,几乎是与此同时燕云也看到了坐在吊桥中央的燕鹰。她三两步便跑到桥头,望着下面黑压压的谷底和眼前夜风中摇晃的吊桥,燕云停住了步子:“燕鹰,你这么晚跑到吊桥上做什么?”
原来刚刚燕鹰追上段二娥便是求她转告燕云自己会在门口等着她,段二娥轻轻将燕云推醒,将这些话告诉了燕云,燕云心想这臭小子究竟又在搞什么鬼?虽然是这样,毕竟燕鹰是自己的亲弟弟,她还是披上外套来到了宅子外面,直到看见那个坐在吊桥上的黑影心知必定是燕鹰这才急忙跑了过来。
“姐!”燕鹰见到欧阳燕云从桥上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过来!”
燕云来的时候见到那谷底便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阵地往外冒,现在这深夜根本看不见谷底,她刚看到那黑漆漆的谷底便心惊肉跳了,哪里还敢走上去?
“燕鹰,你发什么神经啊?”燕云怒道,“快点儿给我过来……”
“姐,奎娘死了!”燕鹰说“奎娘”两个字的时候泪水一下子从眼角奔涌而出,奎娘惨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他始终无法忘怀。
“什么?”燕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望见在那吊桥对面站着的三只皮猴,“傻弟弟,你尽说笑,你前面那不是奎娘吗?”
燕鹰低着头轻轻地摇了摇:“姐,奎娘真的死了,它是为了保护我才送命的!”
燕云见燕鹰低着头泪流满面,不像是骗自己,但眼前那三只皮猴却又是怎么回事?
“燕鹰,你过来跟姐姐说奎娘究竟是怎么死的?”燕云招手对燕鹰说道。
燕鹰擦着眼泪从吊桥中央一步步地向燕云的方向走过来,刚到燕云身边,便紧紧地抱住燕云泣不成声地说道:“姐,咱们走吧,咱们回新疆吧,好吗?”他哭泣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燕云轻轻地拍着弟弟的后背,其实她何尝不想尽快回到新疆呢?在新疆的时候她从未想过人会如此的复杂,所有人的笑脸都是开心的表现,而现在她必须要学会从那些人的笑脸中看出他们内心最恶毒的想法。
“乖,弟弟,告诉姐奎娘是怎么死的?”燕云柔声对燕鹰说道。
“姐,我为了替金龙的爷爷报仇,独自一人去寻找刀疤脸,本想返回将军圃去寻找线索,谁知却中了埋伏……”燕鹰靠在姐姐怀里将那天晚上在将军圃发生的事情悉数说了一遍。燕云听完拧起眉头说道:“你不是说自己闯入了刀疤脸的山寨吗?”
燕鹰痛苦地摇了摇头:“姐,那是我说给他们听的!”
欧阳姐弟俩从小便与奎娘生活在一起,感情早已超过人和动物了,此时听到奎娘真的死了,燕云不禁也淌下泪来,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推开弟弟,柳眉微颦着说道:“那……你既然中了埋伏又是怎么出来的呢?还有……”燕云指着对面的三只皮猴,手指颤抖地说,“那三只皮猴是怎么回事?”
“姐!”燕鹰的喉结微微颤动了一下说道,“我见到妈了!”燕鹰这句话让燕云的身体猛然一颤,她一把抓紧弟弟,盯着他泪眼蒙眬的眼睛,燕鹰确定般地点了点头,微微闭上双眼,两滴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正如那天晚上一样。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哽咽地低吟着,原本一直挣扎着的燕鹰忽然停住了动作,泪水毫无来由地盈满眼眶:“路上行人念三遍,一夜睡到大天亮!”他嘶哑地说道,缓缓扭过头,那女人伸过手展开,那枚碎裂成两半的明鬼便出现在燕鹰的面前。
周围诸人奇怪地盯着这一少一老,一男一女,燕鹰望着眼前的女人分明有几分熟悉之感,而眼前中年女人的眼里也盈满了泪水。
“燕鹰……”女人含着眼泪微笑着说道。
“你是……”所谓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眼前这个女人无数次地闯进燕鹰的梦中,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记忆,他曾无数次设想过与她见面之时会是什么情景,却从未想过会在此处相遇,“娘”这个字在燕鹰的身体里被积压了十几年,被无数次的演练,而此时此刻这个字却毫无修饰,但足以感天动地。
“燕鹰!”女人向前一步紧紧抱住燕鹰,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这一幕几乎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所有人都震惊了,除了一直躲在角落中的那个脸上有一道丑陋伤疤的土匪,此时他手心出满了汗,他蹑手蹑脚,贴着墙面小心翼翼地向外走,谁知一个不小心竟然“哎哟”一声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只见他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满脸堆笑,摆着手说道:“没事,没事!”正要一瘸一拐地向下走却被燕鹰喝住:“站住……”
刀疤脸一听不好,头也不回地向下猛冲,可他却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了,刚跑出几步便被三五个日本兵拦住了去路,将其架了回来。
“娘,这个人害死了我的救命恩人,你能不能把他交给我处置?”燕鹰扭过头望着母亲说道。
燕鹰母亲微微点了点头朗声道:“这是我儿子欧阳燕鹰,以后谁敢动我儿子一根汗毛便是与我金素梅为敌!”这金素梅虽是一介女流,但这几句话却说得颇有气势,旁边的日本人连连点头口呼“哈一”!
“先把他关起来!”金素梅说完拉着燕鹰走进了佐藤小队长的房间,母子二人一别数十年,金素梅离开新疆欧阳家的时候燕鹰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而如今却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燕鹰更是好奇母亲身为一个中国人何以能让这些日本人如此服服帖帖。
金素梅见燕鹰一脸狐疑,早已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儿子,你是不是好奇母亲为什么能在日本人中有如此威望啊?”
燕鹰点了点头。金素梅微微笑了笑,说道:“孩子,如果让你跟我在一起你愿意吗?”
燕鹰一时之间未明白金素梅的意思,他有些疑惑地说道:“和母亲一起?帮日本人吗?”
“哈哈!”金素梅听完燕鹰这句话禁不住笑了起来,轻轻地在燕鹰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说道,“我的小儿子可真傻啊,现在母亲只不过是在利用这群日本狗而已,一个弹丸小国整日痴迷地在做大国梦会有什么前途?”
“利用这些日本人?”燕鹰重复着母亲的话,更是不解母亲这句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金素梅坐在燕鹰身旁搂着他的肩膀说道,“这些日本狗一相情愿地以为用武力便可以征服中国,殊不知那弹丸岛国的所谓大和文化如何能与我华夏泱泱五千年的文化相提并论?但是这些人也有一个好处,当他们把幻想当成事实的时候便会变得疯狂,因为只有在他们疯狂的时候我们才能利用他们,只有在内忧外患之时那个东西才会出现!”
“那个东西?”燕鹰望着得意的母亲,眉头皱紧,“是什么?”
“驱虫师家族的绝密,那是一个可以颠覆历史的秘密。”金素梅说到这里便站起身向窗外望去,“相传这个秘密只有在天下动荡之时才会出现,得之便可以得天下!”
“啊?”燕鹰从未听说过这些事,他诧异地望着母亲,心中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母亲,燕鹰清楚地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每晚睡觉前便会啼哭不止,因此还看过很多医生,最后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母亲来自中原,一日傍晚母亲从书房中走出,手中拿着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母亲抱着燕鹰将那些纸贴在道路两旁的书上,一面贴一面教燕鹰:“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路过行人念三遍,一夜睡到大天亮!”说来奇怪,自从那时开始燕鹰便每晚都不再哭闹了,直到母亲离开之后燕鹰还会在每晚睡觉之前自己口中默默念着那几句话。
“燕鹰,你是我唯一的儿子!”金素梅抓住燕鹰的手说道,“如果你不帮母亲的话便没有人会帮母亲了!”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您啊!”燕鹰吞吞吐吐地说道。
金素梅凑到燕鹰耳边轻轻对他说了几句,燕鹰的脸色大变,当金素梅说完之后他的嘴巴大张着:“妈妈,您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可他们都是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