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开封府的司录参军不开口倒罢了,刘瑜还有模有样肃立在堂下,他这一开口,刘瑜展颜一笑,径自走出门去,扯了张条凳进来,撩起衣袍安坐在条凳上,把二郎腿一架,冲着这司录参军开口笑道:“王翁,虽说这年头,只有口供,没有物证,也能入罪。口供这东西,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但至少你也得有份文书章程,才能把下官扔进牢里,用刑问供吧?”
“还是您口含天宪,说别人啥就是啥?若是如此,也请明示,下官虽是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昂藏七尺!天子脚下,除了官家,有人若敢妄然称制,学生也不怕抛头颅、洒热血,为我大宋……”
这司录参军听不下去,刘某人是当场就要诬陷王参军想谋反!
王参军坐都坐不住,大怒起身骂道:“住口!竖子,莫得胡言乱语!”
“……清除奸倿!”刘瑜却不打算停下来,一口气硬是把词抖擞完了。
堂上不管是那城南左军厢的厢虞候,还是赵判官,都口瞪目呆望着刘瑜。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无赖的;
见过作死的,没见过这么着急作死的!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司录参军是正七品,那和刘瑜的差距可不是一级,从八品、正八品、从七品、正七品,那是四级啊。
刘瑜这么当场诬陷对方,那是彻底把事搞大。
别看这当口他诬陷王参军,王参军说他里通敌国,他就说王参军要谋反,好似不分胜负一样。
其实这就是作死啊,这又不是街头骂架,互相问候对方高堂的时候。
王参军说他里通外国,一会一声令下,开封府就能来人把刘瑜押走;
他诬陷王参军谋反,他刘瑜能把王参军弄去提审么?
不能啊,那有什么用?
这跟上刑场大叫”老子十八年又一条好汉”、被强盗捅了一刀大叫“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事。
而且之前只要低头服软,任由王参军捏揉一番,末必这事没有转弯余地.
这也是赵判官为何一进来就数刘瑜这个错、那个错。其实范仪错了,赵判官倒是想拉刘瑜一把的,跟别人来家里投诉,先把娃儿抽一顿狠,对方自然也不好再追究下去一样的道理。
可现在刘瑜这么搞,却就变成是王参军要不搞死他,在官场都没脸混下去了!
果然王参军脸色一沉,紧接着便道:“好,莫说老夫冤枉你,我大宋向来都是用铜钱、交子市易,只要跟外番易货,才用白银,可是这道理?”
“是。”这个刘瑜倒是点头认下,尽管民间私底下也有银钱交易,但台面上来说,的确就是交子和铜钱,白银不算是官面上的流通货币。
“是就好!”王参军一拍案几,戟指着刘瑜骂道,“那闽商持白银在身,不是为了与外番易货,又是何为?你为那闽商出头,不就是为了助他通敌么?”
饶是刘瑜从入内来就镇定自若,听着也愣了好半晌,才理清这逻辑关系:这理由好强大,这是某人持有外汇,他为什么要持有外汇?不就是要买外国人的东西吗?这人被骗了,但凡给他说公道话,就是助他通敌。
“不是。”刘瑜想了想,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青龙赌坊是王翁内弟开的吧?”
“您的内弟,想要把银子和绢骗过去,他拿着银子和绢,就是要与外番易货吧?到时王翁又不加劝阻,就成了王翁助他里通敌国,我为了保全与王翁同朝为官的情谊,不忍他踏上歧路,连累王翁,所以才主张他把银子和绢退还给那闽商的。王翁,您不用谢我,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若是辩论大赛,那到了这一节,刘瑜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算大获全胜了。
可惜这不是辩论大赛,这是官场。
听到刘瑜这么一番话,本来大怒的王参军,倒是笑了起来:“好,好一番伶牙利齿,刘子瑾,你是生晚了些,若是生在汉武那年头,说不定能学学班定远;要是生在秦朝,依老夫看,指鹿为马的赵高,大约也就是你这块料;要是生在春秋,那说不好你也能跟苏秦一般,流传百世啊!可惜了,这是大宋!”
大宋,没有纵横家生存的土壤。
斗权力名望、斗权势门生、斗兵魂将魄、斗人脉宗亲、斗银子财力……大宋都有,斗辩论的,那是不第秀才当讼棍干的勾当,上不得台面。
刘瑜倒不慌张,抬手一拱:“不敢当,王翁谬赞了。”
“你倒有几分胆色,老夫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你这特奏名、权发遗,是走的谁门路?”
权发遣,一般是不会在差事前面,加这么个前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