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一位同袍取笑了他一句,“去哪里不都是打仗。”
“是啊!反正不是在大成,是高俪国的哪个鬼地方。”
“听说咱们这一次是北上支援陆路进入高俪的大军,帮他们夺取高俪国的京城。”有知道消息的人答道。
听到同袍的回答,何俊宏意识到有可能找到秋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打听过了,秋玲是随同陆路大军进入高俪的。
在回到家乡之后,他才知道秋玲所在的军队已然被调往高俪参战,早在他回来之前的一个月便乘水师战船出发了,听说是先去江州,再去津门,同大军会合,然后直驶高俪。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何俊宏来不及和父母辞别,便去军营应征,以“野兵”的身份加入到了后续部队当中,乘船出发,前往高俪。
但直到现在,他虽然已经踏上了高俪国的土地,并且和东瀛人恶战多次,但却始终没有能够碰到秋玲所在的军队。
现在的何俊宏,并不恨那些在战场上凶恶无比的东瀛武士,相反,对他们的高超战技还有些佩服。
他最恨的,是秋玲的父母。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其实是将秋玲的父母挨个用刀劈成两半。
此时的何俊宏并不会想到,他和爱人的距离,已经变得越来越近了。
柳京,夫子庙,祭天台。
头顶的月光冷洌,在高高的祭天台上仰视夜空,它卸去昏黄的外衣,还原成了本色。李昱抱剑靠在城头的垛堞边,将目光从夜空收回,他活动了下手指,握住了“巨澜”的剑柄,虽然剑柄的缠布已然换过,但李昱的手指上,仍然残留着鲜血殷透布条时那种粘粘的感觉。
换防的战士们以枪支地,艰难的从李昱身边踱过,血滴落在黑色的砖石缝隙里,立即就不见了。在这座承载着高俪民族多年辉煌的城池里,也不知已融合了多少血液。未受重伤的战士手持火把走在队伍前面,缓缓的人流向远方延伸,星星点点的火焰在他们头顶燃烧,形成一条蜿蜒火线,直至这城防的最高处。在那个夜风极烈处,一袭白衣迎风招展,年纪不过二十许的高俪将军金飞虎负手挺立。他的身材不高,远远望去毫不起眼,李昱在想,柳京城里的数万东瀛军武士一定小觑了他,甚者更会觉得这儒生一样的年轻人于死期在即时,仍如此做作,太过可笑。他又看了那飘逸的身影一眼,笑意从硝烟背后流出,在年轻的脸上纵横开来。
城外遥遥传来蹄音,一队上百人的甲士策马奔来,一支高俪族的古曲追随在马队背后,当那些剽悍的武士勒马收蹄时,就融入夜风飘上了城头。
李昱起身,来到“雪猊”身边,卸下自己的长弓,自腰畔系紧的革囊里抽出根细心糅合的弦线扣上弓角,轻轻拉扯着,疏松开整张弓的劲道。
随着委婉苍凉的曲子,城下的甲士用高俪口音喊道:“高俪国的好儿郎们,崔氏宠信奸臣,祸国殃民,高俪百姓受苦已久。今日我东瀛大军吊民伐罪,拯高俪百姓于水火,便是崔氏一族的死期,但不是你们的!你们的家中还有父母,还有妻儿,都放下兵器投降吧!小路将军宽宏大量,只要你们能出来,不但不杀,而且想入伍的皆可编入我东瀛大军,荡平天下的时候,论功行赏,绝不亏待。不愿入伍的,送给路费,回家团聚。都出来吧,兄弟们!”
城头手持火炬的武士都放慢了步伐,双眼漠然注视着城外的旷野。
李昱的心中很平静,像空旷的山谷,他扬眉扫视城下的高俪“皇协军”,伸手入袋,扣住一支羽箭。
“如果再晚一刻,大军便要发动猛攻,你们就再见不到白云山顶的太阳啦!听到了没有!”“皇协军”继续大喊,声音在古曲里传来,情真意切,颇为催人泪下。
忽而一群乌鸦扑扇着翅膀掠过,李昱抽出握箭的手,搭箭,开弓,冷色的光像电一样射下城头。
战马在夜风中长啸,骑士们控马后撤,血染的土地上留下了一具尸首。
几乎在李昱开弓的同时,城头上那位年轻的高俪将军说话了,他的面孔在明月辉映下泛起淡淡的光晕,雪亮的甲裾摇摆做怒放的睡莲:“城,是高俪人的城。地,是高俪国的地。这里每一个人都是高俪的魂!要我们投降去吗?去当狗吗?还是当抛弃同胞的孬种!”
他的话像风一样铺洒向四野,穿林过溪,仿佛晚钟悠长的沉音压过东瀛军的怒喊。
月光下,死者的尸体一字排开,李昱吐气扬声:“越过人尸马蹄一步者,杀!”他抛弓拔剑,乌亮的剑光耀起城头。
战士们握住火炬的手因为振奋而颤抖,低沉的咆哮卡在喉咙里滚动,却发不出来。
金飞虎骤然拔剑出鞘,手中的剑映射着笼罩全城的光芒,他忘情的怒斥,“高俪的男儿们,我一个人尚且知道柳京是高俪最后的希望,难道你们还要离开它,离开自己的家吗?你们退是不退?!”
“不退,不退,不退!”将军手中剑洒出的光线所到处,战士们的热血便激扬成震天的呼啸。
“你们降是不降?”将军的身体隐没于光芒的中心,已耀眼的看不清了,这声音仿佛从整个黑夜唯一的亮点中炸响,林木为之折腰,江海为之倒流。
“不降!不降!不降!”战士疯狂的以长枪撞击地面,柳京城在无数次撞击中颤抖,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城前的“皇协军”骑士再也控不住受惊的战马,一匹匹黑色的健马掉头疯了似的奔跑。
城头的战士们看着奔逃的敌人,发出了来自内心的,男人的嘲笑。只有这一刻,大家忘记阵地也许就要被攻破了,人就要死了,仿佛只要有这些人在,就可以永远大笑。
远处东瀛军的队伍中忽然传来鼓声,如虎啸般的鼓,一声又一声,敲打的是鼓面,也是人的心。八匹健壮如牛的大马拉着一辆战车驶出,战神一般的男子赤裸着上身,像老虎般擂动战鼓,他手中没有鼓柄,却是以一杆乌沉沉的长枪枪墩为锤,捧枪在手,纯以腕力抡动上百斤的铁枪,擂动,再次擂动。
他的身后,一排排刀盾手重踏着地面走出寨门,仿佛潮水般汹涌前进,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人觉得,哪怕前面是万丈悬崖千层刀山也不再可怕。黑色的骑兵从侧门涌出,一队队奔向祭天台的每个城楼。
高天上,风停了。
高俪战士的血性没有被鼓声压倒,他们操起手中的枪和刀,挽上角弓和长箭,将自己的生命注入冰冷的武器之中。
李昱自城头撤了下来,调匀呼吸,他需要积蓄每一分力量去应对即将到来的血战。
在经过血战夺取了夫子庙和祭天台这处柳京城的制高点之后,东瀛军开始发动了猛烈的反攻,双方厮杀竞日,全都死伤惨重,成军在李昱和张伟的指挥下,打退了东瀛军的数度强攻,勉强守住了祭天台,但却失去了和罗扬林的中军的联系。
而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支高俪军却突然杀入,有力的支援了他们。
李昱看着头顶的月光,什么都听不到了,慢慢的,一串串马蹄声传入耳朵里,还有阵阵铃铛清脆的颤颤声响。他看到远处黑暗的山谷中,一队满载的驮马正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