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兵之事开展之时,已是仲春时节。而此时,北方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李从璟归幽州,诸事稍显安定,外无战乱,内无政争,军情处似乎也闲下来。然而,这件事的发生,则表明无论局势安定与否,作为李从璟手中王牌之一的军情处,都不曾有片刻慵懒懈怠之时。
军情处自草原传回消息,他们在草原上寻得了失踪日久的黄头部酋长之子。
昔日,北漠西部草原上的黄头、臭泊两部,因不满契丹残酷统治,愤而兴兵,发动了反对契丹的抗争。然因黄头、臭泊两部势小,起事不到半载,便惨败于耶律倍所率契丹西征军之手,两部酋长更为耶律倍大军所杀。
那役后,两部民众、牛羊、财物、草场遂落入耶律倍之手。但是不等耶律倍消化战果,将两地尽数纳入掌控,耶律阿保机便令耶律倍东援耶律敌刺,攻打营州。因是,两地在耶律倍、耶律德光进行权力交接时,出现了打压薄弱期。黄头部酋长之子,本已兵败在逃,为丧家之犬,朝不保夕,却因此得以保全性命,逃脱契丹大军追击。
如今半载过去,黄头部酋长之子木哥华,竟然被军情处寻到。
军情处寻得木哥华,并非是偶然奇遇,而是已刻意寻索良久。
同光元年秋,李从璟自耶律倍营中走脱,与君子都南归时,就留下不少军情处眼线,让他们密切注意耶律倍西征战事。扁关战役结束后不久,李从璟就得到消息,黄头部酋长之子得以逃出生天。为此,他曾下令军情处,让其尽可能找寻木哥华。
黄头、臭泊两部,既然起兵与契丹相争,则其就能成为李从璟对付契丹的盟友,因北上较晚,在黄头、臭泊两部起兵前,李从璟不曾与其联络,共襄大举,而平白错过了黄头、臭泊两部起兵的时机,没有好生利用,使得其有利于自己,李从璟一直甚为惋惜。
虽说黄头、臭泊两部弱小,无法正面与契丹抗衡,但其毕竟是草原部族,若有其为外援,意义大不相同,可能会起到的作用也不可估量。若能以其为跳板,将势力延伸到草原上,则无论李从璟是要让契丹后院起火,还是希望从背后图之,亦或挑动草原动乱,都不是不可能。
眼下,黄头、臭泊两部主力虽灭,但有其酋长之子在,也能有所图谋。
李从璟想起一事。
铁木真从一个被放逐的部落首领之子,流浪草原,食不果腹,到后来能重新执掌蒙古部,以至于称雄天下。他为何能够“东山再起”?诚然,铁木真雄才大略。但除此之外,特别是在早期,其之所以能赢得广大认同、支持,是因其本身的“贵族”身份、酋长血统。
由此可见,“皇子”这两个字的重要性。
现今,只要木哥华活着,若有机会,他本身就是千军万马。
得到军情处这个消息之后,李从璟让军情处想办法将木哥华,秘密请来幽州。
不日之后,李从璟以接见“故友”的礼仪,在府上设宴,招待了乔装打扮,跟随军情处锐士前来“拜码头”的木哥华。
木哥华三十多岁的年纪,典型的草原汉子,身子精壮,气质粗犷、豪爽,举止虎虎生风,言谈简单直接,虽身着汉人衣衫,明眼人却能一眼就看出他与汉人的不同。
“黄头族木哥华,见过李将军。”木哥华弯腰抚胸,很礼貌的向李从璟见礼,“非常感谢您,我的朋友,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够对我们伸出援手,黄头部必当永远铭记这份恩德。”
木哥华这话并非矫情。
自黄头部兵败以来,木哥华以酋长之子的身份,被契丹遣兵追杀,一直以来都在草原各处逃窜。草原各部,如今或忠于契丹,或者畏惧契丹,皆不收留木哥华,是以这些时日以来,他过得非常艰难,说是饥寒交迫、食不果腹都是轻的,他们更是时时刻刻在面对追杀,这其中不仅有契丹军士,更有其他草原部落,因受契丹之命,或者为讨好契丹,而对其进行围剿。半年来,木哥华能完整的活下来,已是极为不易,可见其意志、才能。
纵然如此,当日伴随他左右的数百人,如今已是只剩下不到百人,且各个面黄肌瘦,明显营养不良,一看就无法再长久坚持下去。此番若非有军情处寻得他们,将他们接应至幽州,谁知他们还能在草原亡命多久?
李从璟还礼,笑道:“中原有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本帅早就听闻,木哥华乃是草原上万人敬仰的勇士,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你我本相隔千里,今日能得一见,岂非幸事!”
“亡族之人,不敢言勇。”木哥华执礼甚恭,谦虚谨慎,“倒是将军的大名,早已经传遍了草原,木哥华虽远在千里之外,却是日日听身边的人说起您。木哥华早就想见将军一面,今日如愿,实在是长生天的恩德!”
李从璟哈哈一笑,请木哥华入席。
席间,有卫道、章子云作陪,李从璟见木哥华身后跟着一人,身材魁梧,双目有神,不怒而威,甚为奇之,也请其入座。
那人瓮声瓮气道:“主在,奴不坐。”短短五个字之后,竟是不再言语半分。
李从璟不以为杵,反而盛赞道:“站如劲松,不动如山,真勇士也!”
木哥华欠身相谢,回头对那人低喝道:“西奴,既是李将军让你坐,你便坐下。”
西奴不说二话,瓮声应了一声,朝李从璟一礼后入座。
李从璟更奇之,看了收敛姿态的木哥华一眼,对方虽一看便已久不曾饱食,但面对满桌佳肴,却如恍若未见,没有多看一眼。李从璟再看西奴,他也是目不斜视,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木哥华身上,好似随时都在候命一般。
李从璟不动声色,眸里却闪过一抹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