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合执力费力的向那员白袍将军迎过去,马刀斩下,就像她无数次面对唐军、又斩杀唐军时做得那样!但这次,他的刀还没落下,他的胸膛就被长槊穿透,他的身体就被从马背上带飞,然后被那员唐将随意丢在地上!
数千唐军骑兵,攻入契丹马队和马队身后的部落中,长槊刺出,立即带起一阵血雨。面前那些在往先的征战中,在幽云一代不可一世的契丹骑兵,在他们面前犹如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碎!他们轻而易举冲散了契合部集结起来的骑兵队伍,将他们一个接一个送进了地狱,然后他们杀入部落各处,手起刀落,冷酷而无情的收割着契丹人的生命!
整片营地,不多时便多出满满一地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草地。契丹人漫山遍野逃命,却快不过唐骑的马蹄,被悉数斩杀在路上。
对唐军来说,自黄巢暴-乱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杀进草原。这是战争,也是复仇!他们每个人都神情冷峻,下手毫不留情,他们在用他们的行动向草原人宣告,曾今那个强横的大唐帝国,如今又回来了!
这是单方面的一场屠杀,从唐军出现在这里开始,战争开始也就意味着结束。
契丹契合部,从此被从地图上抹去!
不到一个时辰,战斗结束,唐军骑兵开始聚拢。
那员白袍将军此刻下了马,撑开地图,和几员小将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位文士模样的男子。末了白袍将军问:“卫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卫道站起身,手拢在衣袖里,抬头看了一眼草原的天空,“就这么决定吧。”
郭威点点头,收起地图,道:“这回军帅命令君子出征草原,目的在于拿草原部落练兵,让君子都熟悉并使用草原人征战的技巧,做到知己知彼。现在看来,这项计策实行起来比想象中还要困难,但也并非不能完成,几日下来,君子都奔袭的战术素养明显得到提高,对契丹骑兵不需辎重、因粮于敌、千里奔袭的战争策略已大致清楚,日后就算契丹骑兵出兵幽云,我等也不至于束手无策了。”
“军帅之意,不在防守,而在进攻!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军帅真是个军事天才,中原骑兵深入草原,用草原骑兵的战法与之作战,这样的战术深得当年卫霍战法精髓啊。”卫道感叹一声,“这回在葫芦口偷袭耶律德光得手之后,本以为草原上的契丹部落会有所警惕,但我们明显高看了这些部落的戒心。草原上的部落安逸太久了,他们也百年没再受到中原骑兵的入境打击,以至于他们都忘了,中原骑兵也是能纵横万里大漠的!”
郭威眸中神采奕奕,随即又有些担忧,“军帅孤身入西楼,那是契丹腹地,是危境中的危境,他身边又没有可以调动的大力量作为应变,末将真是为军帅担忧。”
“是啊,军帅艺高人胆大,不惧风险。但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却不能不为军帅提心吊胆啊!军帅的安危,关系整个幽云大局,甚至说关系整个草原和契丹大局也不为过。军帅不能有闪失啊!”卫道脑海中浮现那个比他还要年轻得多得家伙,短短一年时间,对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日复一日高大。他一直以为他看清了对方,但每次不用多久,他又会无力的发现,对方实在是比自己想象中要深邃得多,充满了无法说尽的神秘,以至于有时候他忍不住问自己:难道这个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传令下去,大军换上契丹人的服饰,往下的战斗隐藏身份就特别重要了。部落里的牛羊能宰杀的宰杀,能带上的带上……”郭威回过身去,对身后的军队下令。
这时,从他们来的方向,急速奔来数骑,都是契丹人打扮。但郭威和卫道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军情处锐士。
军情处锐士下马之后,递上一份李从璟的亲手帅令,郭威和卫道看过之后,眼中都有讶异之色。随后,他们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西方。
……
耶律倍看着李从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情复杂。
李从璟最后还是没有告诉耶律倍他的真实身份,有些东西说出口跟不说出口,差别真的很大。就算此刻,耶律倍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并在他有意试探的时候,对方也没有否认。但从始至终,对方也没承认。耶律倍并非愚笨之人,他自然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目的。
若是他和对方今日的会晤日后暴露了,他也大可说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只以为对方是个商人,从而逃避掉大量罪责。而同时,对方没有说明身份,也是在给他考虑的时间,让他想清楚,看要不要和他更深一步接触。
深一步的接触,就是谋国了。
其实今日耶律倍与李从璟相见,看似意外,实则并非偶然。这几日来,耶律倍身边的人早就被对方安排人手接触,并且向他递了口风,试探他有没有意愿坐下来谈一谈。如果不是有耶律倍的首肯,多大的可能性双方才能在这座酒肆相遇,而李从璟方才又能绕过他门外的护卫,径直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真正接触之后,耶律倍一时却还是拿不定主意,他还在犹豫。有些事情他明知道对方说得对,有些事情他明明知道是谋身之需,而未来如何还要看双方博弈,并不是说他耶律倍登上那个位置之后,就一定和大唐如何,或者对对方俯首称臣,到时候契丹还是契丹,大唐还是大唐。
但耶律倍还是举棋不定。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耶律倍回到了王府。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已经有人在这里等他了。
“敏儿,你怎么来了?”
本名耶律敏的少女双手勾在背后,笑嘻嘻的看着耶律倍,“怎么,我没事便不能来看你呀?你这个大哥怎么当的,妹子来了也不高兴,呵,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耶律倍抛开心事,露出一个自认为和煦的笑容,“你来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到是你已经多时不来了,以前那个成天黏着我的小姑娘,如今长大之后就不稀罕我这个大哥喽!”
“真酸,比中原人还酸!”耶律倍皱皱鼻子,过来一把抱住耶律倍的手臂,撒娇道:“你还说我呢,分明是你整日忙着公事,每次来你都不陪我玩!都怪你,怪你啦!”
“好好好,都怪我,那你说说,今天你想玩什么?”耶律倍大度的一挥手。
“我想……喝酒!”耶律敏说。
耶律倍怔了怔,随即眼神黯然下来,怜爱的摸着她的头,叹息道:“你还是不想嫁过去么?”
“那个破地方,谁想嫁过去!”耶律倍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耶律敏瞬间被勾起伤心事,一把甩开耶律倍,泪水溢满眼眶,指着他大叫起来:“你们这些臭男人,眼中就只有江山只有天下只有权势,全然没有半分亲情!父皇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都是臭男人!”
“敏儿,我……”
“别叫我敏儿,你们眼中早已没有了敏儿,只有耶律敏,只有契丹国的公主!你们都骗我,你们曾今都说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可现在呢?父皇要把我作为联姻的工具嫁出去,来稳固他的江山,而你,堂堂皇太子,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却不敢为自己的妹子说一句话,生怕惹恼父皇,为此还一直躲着我!我有那么让人讨厌吗?”多日来的苦楚,让耶律敏情绪一下子失控,泪水模糊了原本俏丽的脸颊,“既然你们那么讨厌我,那我就走是了!我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说完,摸了一把泪头也不回的跑出去。
“敏儿……”耶律倍站在原地,却没有勇气追出去,只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良久,他自嘲一笑,无奈而凄凉。
敏儿,我只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太子,我的话,父皇已经不听了……
耶律敏跑出来之后,斥退了那些在她看来,明着是跟在她身边保护她,而实际上是监视她的护卫,一个人在大街上狂奔,一边狂奔一边抹泪。
许久之后,她跑累了也哭累了,停住了,疲惫的在一个没有人的街角蹲下来。她把头深埋在膝盖底下,不愿去看这个让她伤心的世道。
她不想回家,那座金碧辉煌的府邸,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冰冷得没有丝毫温情的牢笼罢了。
她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着伤口。她身前一街之外就是灯火辉煌的街道,但对她而言,那里与她相隔了一个世界的遥远。她不属于那些繁华,那些繁华也不属于她,她们或许曾今彼此带来欢乐,而现在,她们是陌路。
也不知过了过久,耶律敏抬起因为泪水而狼狈的脸庞,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一瞬间,她觉得这个曾今让她无比熟悉的街道,已经背叛了她!不,是这个世界都背叛了她,也抛弃了她!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里,有一条穿城而过的人工河。
她忽然笑了笑。
那里或许就是她人生的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