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情处这样的机构,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其威能,实在是巨大。寻常将帅,能对敌方城池有所了解就不错了,哪里能做到如军帅这般,对敌情了如指掌,对敌将清楚如见自家人,这手笔,惊天动地。”李有财坐下后,首先开口。
“斥候是军队的眼睛,我不过是将斥候的作用扩大了些,先生谬赞了。”李从璟打量着李有财,谦虚道。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军帅以军情处数十人,利用河阳军内部矛盾与争斗,分化瓦解孟州守军实力,不费一兵一卒,而将孟州纳入囊中,将‘谋战’之道发挥的淋漓尽致,下官实在是佩服之至。”初次见面,又是降臣,李有财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
李从璟给李有财递过去一杯酒,淡然笑道:“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城为上,破城次之。打仗就要死人,古往今来,未闻战场之胜,有不死人者,多少而已。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虽是用兵固有之理,然作为将帅,如此战法却非良战之法。”
“孟州,若用百战军攻城,以百战军之战力,旦夕可下,然修橹轒輼,具器械,徒耗物力财力,攻城而蚁附,将士死伤三分之一而拔城,军之祸。是以百战不殆,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
“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古今良将皆知此理,却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哪怕是一场战争?”李有财接过李从璟的酒一口喝下,话一出口流露出一股书生式的怅然,“打仗就要死人,然而将帅们总说慈不掌兵,他们口中的打仗就要死人,却是为他们无能谋划出更好的战法、为他们只会指挥将士血拼寻找借口,今日得见军帅,方知何为为将者的仁慈。”
李从璟见李有财评点军将军争,虽然有些道理,但仍旧不失为书生之见,有些想发笑,忍着没笑出来打击这位年纪已经不小的文官。
穿越以来,李从璟从他所见的书生文官中,都看到了一股古代书生特有气质,无论是莫离、卫行明卫道父子、王不器,还是眼前的李有财,都有那种气质。
他们怀古伤今,他们胸中有百姓有天下,他们仁爱而且想要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他们对这片土地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沉的爱,虽然他们不一定做到了多少,可能迂腐,可能迷失,可能堕落,可能一辈子也只是将这些东西埋在心里,这些东西虚无缥缈不可琢磨,甚至看不见摸不着,永远无法实现,但作为一个群体,他们始终没有丢弃,而后在一言一行中不自觉表露出来。
这些书生气,大概源于他们自小所受的圣人教诲,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仁爱四方;他们不忍见百姓受苦,不忍见生民涂炭,总有一个世界大同的梦想,也因此李有财才会有这番言论。
书生气,书生气,到底什么是书生气?什么又是古人的书生气?
李从璟不由得想到,当后世的人在批判古代的书生文官的时候,他们到底在批判什么?他们可否知道他们在批判什么?
“书生治国,自古如此,并非没有道理,武人安邦,打下整片江山之后,还得将江山交给文官治理,文官比武将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他们凭什么治理江山?”李从璟默默的想,“大概,其中便有一个缘由,是那股气吧,那股书生气。北方游牧民族彪悍敢战,甚至能攻灭中原之国,但他们的文明呢?中华文明,为何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断送,是不是有这股气?”
李从璟陷入自我沉思,半天没理李有财,李有财等了半响,直到所有人都看着低头沉默的李从璟,他不得不提醒道:“军帅,下官说得可在理?”
李从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心中自嘲:自己怎么一不小心陷入意识流了……
“为将者的仁慈……不敢当先生之赞。”李从璟驱散萦绕心头的思绪,微笑回应,“战场形势千万种,能用谋者十之一二,战争的胜利,说到底还是尸骨堆出来的。”
李有财怔了怔,寻思着道:“便是如此,但军帅没有让孟州经历战火,岂不是功劳?”
李从璟洒然一笑站起身,拍拍屁股,认真的问李有财:“你知道为何我不用大军打孟州么?诚然,不用大军攻城,损失可小上不少,用军情处谋城,也是上策,但这是果,不是因。”
“因,是什么?”李有财下意识的问。
李从璟迈步前行,在李有财面前看了他一眼,认真道:“因为孟州,一定会是我的啊!”
在李有财疑惑的目光中,李从璟不无得意道:“追根到底,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夺人夺粮夺地盘。夺来做什么?夺来用,用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既然如此,你可见过有那个家主,会闲着没事用自己的刀,打砸自家的财物?没有。因为家里损失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家主的损失。孟州也是如此,既然它一定会是我的东西,那我为何要给他造成损伤?”
“一件完整的家具,一个毫发无伤的孟州,才能立即拿来用啊!”
望着李从璟潇洒出门的背影,李有财呆愣无言。他以为他有些了解这位年轻的军帅了,但是现在,他发现他一点儿也不能跟上这个年轻人的思维。
怪异而新奇的思维……霸道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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