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松开我的手腕,血月剑铿然一响落在了地上。
他抬手布了个结界,把二狗和白泽都挡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琥珀色的双眸迎着晌午的日光,像是镀了一层细碎的浅金色。
“我在朝容殿等了你一上午,原来不过一场徒劳。”师父走了一步,俯身离我更近,他的唇色较之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也依旧是极俊朗的眉眼,并不像他在拜帖里形容的那样,身体虚弱大限将至。
他低声问:“怎么,因为三月要和他成亲了,所以连见我一面也算多余?”
我嫣红了双颊,不想和他挨得这么近,随即往墙上贴得更紧。
又忽然想起来上次在朝容殿,我也是这样使劲往墙上贴。
“我、我觉得你在信上说的话都是骗我的……”我顿了顿,解释道:“如果师父真的大限将至,你大概不会传信鸟给我,也没有耐心写那么多字。”
我以为师父多少会反驳两句,却没想到他缓声答道:“没错,我就是骗你的。”
他目色深静,说话的语气也云淡风轻:“如今便是连骗你,也见不到你了。”
我不大习惯师父和我说这样的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难以言状,我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胸膛,“能不能不要站得这么近……”
冰凉的手指扣上我的下巴,师父的目光逡巡在我的唇瓣上,他没有说一个字,直接倾身压了下来。
下巴被牢牢钳制住,他的唇即将贴在我的唇上,我慌张了一瞬,机智地变回了原形。
晌午的太阳有些刺眼,林边树影拂墙,我抬起下巴看着脸色黑成锅底的师父,摇了摇九条雪白蓬松的尾巴。
☆、第78章 浣溪沙
因为变回了九尾狐的原形,方才穿在身上的肚兜和衣服都散落在了地上。
师父只字不言地看了我一会,看得我心里发毛,过了半刻,他倏然冷笑一声,缓缓蹲下.身来,眸底如有幽光浮动,瞧着那件薄樱粉的肚兜。
“正好下午有长老会。”他道:“我带着这个去,夙恒见了会有什么反应?”
我闻言怔了怔,从恍惚中回神以后,立刻用两只雪白的狐狸爪子按住肚兜,竖起一双毛绒的狐狸耳朵,义正言辞道:“不可以,这不是你的……”
师父不以为然,笑声凉薄而轻慢,苍白的指尖搭上我脖子后面的狐狸毛,须臾将我整个拎了起来,“你宁愿化成原形,也不愿被我碰一下,我捡件衣服又能如何?”
我有些听不懂师父的道理,又不喜欢被拎在半空中,前爪抱着九条尾巴中的两条,双眼水汪汪地将他望着。
他缓慢勾起唇角,不咸不淡笑了一声,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幽暗的树影,目不转睛地将我盯着,“倘若你现在化成人形,是不是一丝不.挂?”
我顿时觉得羞耻极了,抱紧了蓬松的尾巴,忿忿不平道:“我不想和你说这样的话……”
他沉声笑了笑,眸底却没有笑意,隔了半晌,又冷淡接话道:“对了,你即将嫁给冥界之主,整个冥界都要匍匐在你的脚下,无论我同你说什么话,你大概都觉得烦了。”
言罢,他松手放开了我。
将要落地的那一刻,我勉强召来一个云朵,稳稳地摔在绵软的云朵上,并没有半分痛感,只是看着云团下坚硬的碎石子,心有戚戚地抱紧了九条尾巴。
师父静了半刻,忽然嗓音沙哑道:“我从未想过你会嫁给别人。”
他嘲讽般地浅笑一声,语调沉沉重复道:“从未。”
我抬头看着他,安静地茫然了一阵子,蓦地听见了娇媚动人的笑声。
十丈开外的地方,花令牵着她的新男宠,似是正在说什么有趣的荤段子,她的指间攥着一块绣了秋水鸳鸯的方帕,低软的嗓音里隐隐含着笑:“我再给你讲一个更有趣的。”
她顿了顿,续道:“从前有个家境富庶的老爷,屋里养了一位美貌的侍女。有一日午饭时,那侍女不慎打碎了老爷的瓷碗,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磕头认错。领子敞开了一点,露出里面的大好春.光,老爷见状心痒难耐,带侍女去卧房里成就好事……一来二去,侍女常常打碎碗,跪求老爷狠狠责罚她。”
花令身边的男宠低低笑了一声,他站在琉璃墙转角处的树荫下,清俊的面容被深绿的浓荫遮挡了一半,话中有掩饰不住的期待:“然后?”
“然后……”巧笑声转了个调,花令又接着道:“那老爷身心渐疲,把家中所有的饭碗都换成了铁的……这就是铁饭碗的来历呢。”
话音刚落,她侧眸看向那男子,别有深意道:“倘若是你打碎了我的碗,便是日日碎,月月碎,我也不会觉得疲惫和厌烦的……”
那男子也十分上道,听花令这样说,立刻拢了衣袖,极其诚恳地跟话道:“请大人今晚就来责罚我。”
花令扬声笑了起来,这笑声又倏地顿住了。
她从几丈外的地方闪身而来,一双浅茶色的眸子盈盈含光,立在我跟前怔然道:“挽挽?”
她提了裙摆蹲在我面前,两手揉着我的狐狸耳朵,“哎呀,这就是你的本形吧,连本形都这样讨人喜欢,你们九尾狐都是怎么长的……”
花令似是将那位站在扶桑树下的男子完全忘记了,一手托在我的腰上,直接将我抱进了怀里,她握着我的狐狸爪子,揉搓两下后恍然悟道:“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雪令喜欢叫你毛球……”
我从她怀中露出半个脑袋,却发现师父早已不见了踪影。
肚兜和衣裙仍然摊放在地上,我低头看了一小会,用狐狸爪子蹭了蹭花令的手,“我想找个地方穿衣服……你觉得哪里比较好?”
“找个地方穿衣服……”花令仔细思索了一阵,纤细的手指摸着我的下巴,蓦地低头凑近几分,贴在我耳边轻声呢喃道:“我给你搭一个结界,你就在这里穿衣服吧……”
她心情颇好地轻笑出声,将我抱得更紧,又诚意十足地添了一句:“挽挽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偷看你的。”
日色朗朗,树影摇曳生姿,交错着拂上琉璃宫墙,不远处的那位男子似是不甘冷落,抬步缓缓走了过来。
他穿一袭素色青衫,身形颀长而挺拔,行止自成一派风度,和花令从前那些男宠比起来,似乎有些不大一样的地方。
“我在余珂之地遇见了他。”花令揉着我的狐狸爪子,侧眸看着那位渐行渐近的男子,她的嗓音放低了稍许,话中敛尽笑意:“说来也怪,他好像早就知道我是冥洲王城的人,在余珂之地不声不响跟了我一路。他说自己名为尉迟谨,出身余珂贵族门庭,然而翻遍整个余珂之地,也没有姓尉迟的贵族。我把他带回来,可不是准备养成男宠来解闷的……”
我呆了一呆,小声问她:“那你准备做什么……”
花令转过身来,正脸瞧着那人,柳眉微微挑起,轻声续话道:“那要看他想做什么。”
浅风徐来,扶桑树枝叶轻晃,墙边林色幽深浓绿,忽而映上一个笔挺的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