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步走到他身边,斟酌半晌方才问道:“傅公子,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傅铮言自己端过茶壶,往杯子里续了半盏茶水,温和有礼地回答:“没有什么心愿了。”
他道:“多谢姑娘。”
我眨了眨眼睛,有一种知道他所有秘密却无从开口的感觉,假如他当真没有心愿,此刻又怎么会坐在这间客栈里,早就应该投胎转世……进入轮回了吧。
我走到墙边,踮起脚尖取下挂在墙上的画卷,捧着画轴献宝一般地举到他面前。
障眼法即刻生效,画上的桃妆美人变成了宫纱长裙的丹华,搂着美人的男子变成了傅铮言的模样,开了满树的缤纷繁花飘飘洒洒,樱红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像极了铺满十里的花嫁红妆。
画卷左下角的“喜嫁”两个字,从黑墨变成了朱砂,又一点点地氤氲开来,变得极为鲜艳醒目。
傅铮言端着瓷杯的手一颤,哑声道:“能把这幅画送给我吗?”
“我不仅能把这幅画送给你……”我凑近了几分,循循善诱道:“还可以把画中景象变成真的。”
我目光灼灼地将傅铮言望着,满心以为他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却不想等来的是一句:“有劳姑娘费心,不必了。”
“你是怕会麻烦她吗……”我抱着画卷抬起头,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有很多话,她不告诉你,你也不会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愿望,也是她的愿望呢?”
傅铮言没有应声答话,他从我手中接过这幅画,平展开来铺在桌上,粗糙的手指划过画中美人的眉眼,目光沉静如一汪毫无波澜的湖水。
良久以后,他终于开口道:“我只想让她过得好。”
☆、第48章 凤栖梧(终章 )
数丈高的楼台上,暮色昏暗,凉风满袖。
我扶着雕花的白石栏杆,遥望东俞王宫的楼阁殿宇,夕阳斜晖落幕,在碧瓦屋檐上映下一层重叠的剪影。
丹华长公主从我身边走过,曳地长裙的裙摆绣着金丝银边的凤羽,她走路的脚步极轻,发髻上的流苏钗却碰出了窸窣的声音。
“这里只有你能看见我。”我转过脸望向丹华,又朝她站着的地方挪了几步。
不远处佩刀把守的侍卫依旧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地凝视前方,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丹华长公主的眉梢微挑了几分,她没有说一句话,目光定然落在我身上,攥在手中的那方软帕一松,缓缓掉落在地。
我被她看得有些脸红,弯下腰将她的锦帕捡了起来,一边递给她一边称赞道:“你的手帕好香。”
丹华接过那块绣着淡色桃花的帕子,扫眼看了周围所有的侍卫,礼尚往来回了一句:“你的身上也很香。”
天幕渐渐暗沉,楼台上的灯盏尚未点起,我不声不响地掏出乾坤袋,从里面扒出一个竹木做的灯笼,又涅法点上了火,提着灯笼照亮灰蒙蒙的墙头。
丹华长公主看着我从小袋子里扒出一盏灯笼,没有表现出震惊的样子,显得非常见过世面。
“江湖术士?”她缓声问道。
“我不是江湖术士呀,”我握着灯笼的木手柄,诚恳地同她推心置腹:“我是一只九尾狐狸精。”
“傅铮言在我那里。”我接着坦白道。
丹华长公主的脸色未变,可能是不大相信我的话,她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我反问道:“你找到了他?”
“嗯,我在城郊的浦阴山上找到了他,他中毒以后腿脚不便,接连几日也不能走路。我的……夫君,”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夫君带他去了洗髓池,因为他想自己走过来见你,洗髓池能帮他重新站起来。”
我从兜里掏出一支做工精巧的金步摇,正是丹华曾经送给傅铮言的那一支。
“你还记得这支钗吗?”我问道:“你十四岁那一年,在东俞王宫的安和门前,把这支钗子送给了他。”
丹华长公主抬眸看我,眸中有亮泽的浮光波动,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嗓音却依然平稳。
她问:“你想做什么?”
“十几日前,你从东俞宗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伏杀。傅铮言扮作死士的样子,混在死士堆里趁乱砍杀他们……他一共受了二十三刀,生死簿上寿数已尽。”我手中提着的灯笼缓慢沉下,昏暗的灯火掩映间,丹华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
她喃喃低语道:“我不相信。”
明月初上,天际有朦胧的星光,我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残忍,默了半刻才接着说道:“傅铮言心中的执念过深,黑白无常都勾不走他的魂,你可以把我当成阴曹地府的人,我的使命就是让他能安心踏上黄泉路。”
丹华的左手搭上了栏杆,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不再看我,语调轻缓再一次重申道:“我不信。”
丹华说完这句话,松开栏杆径直离开,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
我拦步挡在她面前,却见她一双妙眸中泪水满眶,我呆然愣了半晌后,手中点着火光的灯笼摔在了地上。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弄哭一个姑娘。
她分明信了我说的话,却要转身一个人流泪。
“你不是第一个和我说他已经死了的人……”丹华目色怔然,却忽然开口道:“我招揽了整个东俞国的高僧和隐士,让他们帮我找傅铮言……可他们却告诉我,我要找的是一个死人……”
丹华即便哭起来也没有声音,她既不啜泣也不哽咽,任凭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一点点沾湿她的裙摆。
若是傅铮言看见她这幅模样,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傅铮言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让你过得好。”我定定看着丹华,声音极轻同她说道:“他的心里什么也没有,从头到尾都只装了你一个。这些年来,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高官厚位,在他的心中,大概都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
丹华长公主没有回答,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夜风中,似乎并未听见我说的话。
我扯了一个天眼,仔细翻看与丹华有关的经历,方才知道她当初为何会狠心对傅铮言不理不睬。
傅铮言不仅是丹华的贴身侍卫,也是她钦点的兵部侍郎,傅铮言每日最多在兵部待上两个时辰,然而兵部的大小官员却几乎都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