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您明知道他不会知难而退,却偏还要说这话,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嘛,他是我的夫婿,您不心疼,我可心疼呢。我知道您就是想欺负欺负他,可这泥人儿还有三分土性儿呢,您要是把人欺负惨了,那今后可就真没人来您这儿了。”
“……”
谢嫮这番话说的顺嘴,也是真心疼沈翕了,想着她平日里捧的高高的主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呀,他是尊贵的,是高洁的,如今低声下气来给人种田已经是委屈了,却还要受这窝囊气,偏偏那人还是他的外祖,于情于礼他就是想反抗也不能反抗,既然主子不能反抗,那她总要替着说两句才行的,没想到说着说着,嘴里就没了把门儿,把心里所想的话全都一股脑儿的说出来了。
猛地回过神,谢嫮这才惊觉自己说的话有多逾距,却也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
先前还挺起的脊梁骨瞬间就弯了下来,低着头不敢去看洛勤章和沈翕的表情,她是知道夫君如今是要和这位外祖搞好关系的,却没想到她一时没忍住坏了他的隐忍大事……再往深了想去,若是因为她这么几句话,彻底热闹了洛勤章,他不帮着主子夺位的话,是不是主子夺位之旅又得晚几个年头呢……
这么在心里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暴怒,谢嫮这才偷偷的抬头看了看洛勤章,只见他正双手抱着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脸上并不像带着怒容的样子。
没有表情才是最糟糕的表情,这老头子肯定是在心里恨上她了吧。谢嫮如是想道。
再瞥一眼沈翕,见他也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瞧,对上那双深邃冷淡的双眸,谢嫮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现在知道害怕了?”
沈翕突然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嫮惊愕的抬头看他,就见沈翕突然对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明朗的笑容来,自己手脏的,就用胳膊把谢嫮往自己身边拉,然后圈在了怀里,还在她颊边亲了一口,羞得谢嫮满免绯红,洛勤章也被眼前这一幕给羞到了,干咳了一声,然后就自觉地转过了身子,不再去看这一对随时随地秀恩爱的小夫妻,顺便在心里感叹一下,要是他的醋醋还在……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孙子,只见他表情平和,眉眼温柔,唇角的那一抹浅笑让他几乎有些恍惚,就像是看见了女儿似的,印象中的沈翕从来都是疏离冷漠的,十二岁时被送来他身边,对外界充满着很深重的敌意,行为举止也是偏激残忍的,他一旦发现你对他有威胁,那是无论如何都要不择手段的铲除,哪怕是借助外力也要把一切对他不利的因素全部打倒。
就好像当年他刚来他这里的时候,他暗中派了死士保护他的安全,因为顾及他年纪小,并没有和他说清楚,而那孩子也许是自小生活的环境不好,似乎成日都笼罩在被人追杀的阴影之中,对于背后的风吹草动都生出了莫名的恐惧,他当时也发现那孩子有些对劲,可是掉以轻心,以为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算起疑又能说什么呢,死士们都是效忠洛氏的,越少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越好,就没有告诉沈翕,谁知道,就在一个月之后,那小子竟然借着去城里的机会,利用他国公爷世子的身份,接触到了总兵,以身作饵,将跟在他身后的二百名死士尽数引出,瓮中捉鳖,对他们用刑,逼迫他们说出幕后之人,死士们自然不会吐口说出什么话来,他逼问不得,就毫不手软的将他们残忍的杀光了。
他得知此事之后,震怒不已,却也是回天乏力了。而那孩子自知犯了大错,从那之后就更加封闭,变得更加敏感,更加生人勿进。他不得已又把他给送回了京城,送到他母亲身边。
仍是不放心,就利用京里的眼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才知道,回京后的沈翕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变成了一个玩弄权术之人,为达目的,从不在乎自己用的是什么手段,他才彻底对这孩子感到了失望。
他一生正直,即便是身处官场,亦有自己绝不会破的准则,沈翕做的有些事情触动了他的底线,所以即便后来沈翕主动来找他认错,并告知了他一些关于他身世的惊天秘闻,他亦没有对他加以理会,就是这个原因了。
他这些年也看破了一切,妻女的离去让他更加坚定了要独善其身的想法,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这个缕缕触犯他底线的外孙有所交集,可是偏偏他却在这个时候,带来了他的妻子……
他眉宇间对这女子的宠溺绝不是作假,而这女子亦是对他全心全意,两人如何登对他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又想起他将来要谋求的事情,洛勤章却又对他们百般不看好,毕竟这件事若是谋不好的话,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无辜人受牵连,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情。
☆、第116章
“别在我跟前儿腻歪,欺负我没女人疼吗?”
洛勤章的一句话把现场或惊恐或温情的一幕给打破了,变得有那么点不伦不类起来。
谢嫮从沈翕的怀中挣脱开,然后就低着头到一旁的水盆中拧毛巾给沈翕擦手,脸上火辣辣的。
先前谢嫮就已经把晚饭煮好放在锅里用水温着了,正想去端上来,谁知洛勤章却突然摆手说道:
“行了行了,今天就先这样,反正今晚也不会下雨,你们就回去吧。”说完了就抬脚往隔着一条沟渠的后门走去,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
“明天来继续。”
沈翕和谢嫮对视一眼,谢嫮脸上露出些许的无奈,沈翕却是很高兴,谢嫮问他为什么,他却什么都不说,一手拿着镰刀和筢子,一手替谢嫮拎着茶水篮子,走到沟渠的桥梁上还回身伸出胳膊给谢嫮抓着过渠。
两人走到院子里,发现洛勤章已经在厨房里烧热水,准备洗澡了,两人在门口和他告了别,沈翕就带着谢嫮穿过怪石院子,走出门去,看着那辆还要他们自己赶的马车,沈翕脸上才露出微微的无奈。
谢嫮紧跟着说道:“明日还是让赵三宝赶车来吧。”
沈翕搂了搂她,说道:“上车吧。把娘子送回家的力气,为夫还是有的。”
“……”
*****
两人回到了庄子里,狼狈的样子让花意竹情她们很是惊讶,忙前忙后不敢停歇,又是扇扇子,又是上冰茶,就跟沈翕和谢嫮刚从外头打了仗回来一般。
虽然做农活的是沈翕,可是谢嫮忙了一天也很累,只是单纯的洗了澡,连温泉都没高兴去泡,洗了澡,随便用了些饭就上床休息去了。沈翕亦是如此。
这一夜大概是这对夫妻共处一室的时光里,最单纯的一夜了,从前就是不做什么,两人也会纠缠在一起亲亲抱抱什么的,今天沈翕倒在床上,谢嫮坐在他背上,给他按了几下背,他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沈翕就又准时起床,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之后,才喊谢嫮起床。
谢嫮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比较嗜睡,在家里的时候,云氏是从来不管她睡多晚的,邢氏也不要她近身伺候,也不要她日日请安,所以过的很舒服,而嫁了人之后,沈翕又是从来不要她起早,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所以定国公府里的各种繁文缛节她也无需顾及,再加上夜里沈翕需索过度,她睡到日上三竿起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这两天实在太难为她了,就好像怎么也睡不够一般,沈翕都起来做完了一切,她还在睡梦里。
沈翕看着谢嫮不住打瞌睡的模样,也是心疼,可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他随便派个丫鬟前去也就够了,可是他要面对的是他的嫡亲祖父,祖父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若是再指使丫鬟去服侍,只怕会让他老人家会有意见,更何况,他也看得出来,外祖对他的阿瞳还是很喜欢的,从前他年纪小,又是在偏激中长大的,行事过于恶毒叵测,自暴自弃的叫外祖生厌,直到母亲死后,他才惊觉,这个世上会像亲人一样对他的,只怕也就只有外祖了。好几回他在京中闹出不可收拾的大祸,也都是外祖暗地里替他收拾的,这些事情虽然外祖从来没对他说过,可是他却是知道的,多年后才明白,这个世上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外祖是一个,阿瞳也是一个……可是偏偏他那时又做了那样伤害外祖的事情,这些年他一直想弥补过错,可是外祖却始终不肯原谅他,这回他带阿瞳来见他老人家,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只想见个面,请个安就成了的,没想到竟能发展成如今的局面。
说句带私心的话,他的确是想借此机会和外祖重修旧好的,更何况,他这样亲自赶车带着妻子去见外祖的感觉,的确有那么一点普通人的归属快乐,那个人是他的外祖,不管他曾经手中有多少权利,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他如今也就只想像个普通老人一般,感受到儿孙的孝敬与顺从,哪怕就是为了这一点,他也必须每日前去,并且带着他的妻子一起去。
两人这样坚持了很多天,也是天公作美,终于帮洛勤章收好了油菜,然后在田里暴晒几日后,又帮着打菜籽,沈翕从一开始的什么都不会,变成如今多少会些的样子,有些农作物工具也能熟练上手,洛勤章虽然还是不太和他说话,不过对待他的态度,可是好了很多,这就够让沈翕开心的了。
谢嫮这些天也跟着沈翕进进出出,日日坚持,和他一同去洛勤章的小院就能活,她负责他们每天的饭菜,闲暇之余再给他们送送水,有的时候还做一些糕点去,让他们垫点饥。
平静又美好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谢嫮眼看着沈翕一日日的晒黑,却是一天比一天精神,有的时候遇见下雨天,洛勤章干脆还留他们在小院中住下,俨然就是一对普通的祖孙相处状况。
一个多月以后,沈翕收到了从京城来的书信,信中提及定国公沈烨因贪墨案证据确凿而被降级的事情,沈翕也将这封信拿来给洛勤章看了,洛勤章没说什么,又把信还给了沈翕,沈翕将之收入袖中,敛下眉目,对洛勤章说道:
“这件事我不瞒外祖,是我在背后操纵的,不过沈烨贪赃枉法也是事实,他实在配不上那个加一品的头衔。”
洛勤章清廉一生,当然不会因为沈烨的身份而觉得他贪墨情有可原,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说道:
“唉,他到底是你的养父。”
沈翕看着洛勤章冷笑道:“养父?他何曾把我当做他的养子过?他又何曾给过母亲好日子过,您不知道他对母亲做了什么,我确是看的分明,他是个变态,是个鬼,我因此落下了病根,若不是遇见了阿瞳,我只怕今生断子绝孙都有可能,他的罪孽绝对不能宽恕,这也是母亲临终前告诉我真相的目的,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不追究,唯独对定国公府,我绝不轻饶。”
洛勤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又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
“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只想让你珍惜如今拥有的,你要做的事情太过凶险,做不好的话,那就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