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峰忽然站起身将手中的扇子转了一圈,“妹婿谦虚了,我这儿刚好得了一首,既然妹婿今日不想作诗,便帮为兄品鉴品鉴,如何?”
贾赦干坐在椅子上听两位内兄一人一首的说了大半个时辰,又是引据经典、又是分析意境的,弄得他整个头都晕了!所以说他向来最讨厌文官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自命清高看不起他们不爱读书的人,国家乱起来还不是要靠他们大老粗去战场上拼?不过如今的世道变了,贾家也要弃武从文,他只能咽下一肚子苦水,左耳听右耳冒的试图维系好这门姻亲。
张家兄弟在他又喝完一杯茶的时候停了下来,状似抱歉的说道:“妹婿很无趣吧?实是我们欠考虑了,妹婿没来时我们兄弟便在互相印证,一时没留心又说了这许久,还望妹婿海涵。”
“无妨。”贾赦能说什么?人家本来就在作诗,还是他来了把他们打扰了,能怪他们不小心继续作诗吗?这一日过的真是不自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来张家是不是来错了!
张敬延微摆了下手示意两个儿子闭嘴,和贾赦闲聊起来,贾赦也终于有机会说清楚来意,总之,他的爵位若真连降三级,日后贾琏再继承也没什么好名头。皇上迟迟未下旨意虽透露出对贾家的不喜可也代表着事有转机,而他现在要还欠款就是一个机会!若张家人能帮忙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给他的爵位提一提,日后获益的还是贾琏。
贾赦话里三句不离贾琏,听得张敬延也没法说撒手不管,张氏眼看着身子不成了,他当外祖的能帮贾琏的好似也只有这个了。
☆、国公爷牌贾赦(四)
贾赦说服了张家帮忙,回府立即催着开库房点银子,贾母身边全换了人,直到第二天贾赦将欠款装箱封好她也没得到消息。但贾政和王夫人坐不住了,他们刚开始是不知道贾赦要做什么,这会儿见他想把银子拉走,忙跑到贾母跟前儿求主意。
王夫人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坐在贾政身边不停的擦眼角,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老太太,也不知大伯他要做什么,突然动用那么大笔银钱,我们也不敢去问,上次大伯的态度您也看到了,分明是把我们二房当外人啊,可银子是中公的,大伯如今说也不说一声,实在是……”
贾母一把扔掉头上的帕子,震惊的翻身坐起,“老二媳妇,你说的可是真的?老大拉了十几箱金银要出府?到底怎么回事?”
“千真万确,儿媳方才来时听了一耳朵,那些小厮念叨着要去户部,好端端的,去户部做什么?莫不是大伯想捐官?”王夫人瞄着贾母的脸色又道,“大伯若是得个实职倒也是喜事一桩,但儿媳听娘家兄长提过,做官不是那么好做的,万一行差踏错得罪了人可是会招来祸事的。”
贾母连声叫人去喊贾赦和张氏,“就说我有急事,叫你大老爷务必在出门前来一趟,快去!”
看着小丫头半点不着急的应声出去了,贾母又愤怒起来,这要是翡翠几个早提着裙子跑去叫人了,哪里用她催促?嘴里忍不住骂道:“老大这个黑心的东西,竟是把我身边儿得用的人全换了,如今夜里要碗水都要喊破了嗓子,这是看我老婆子不顺眼啊!”
屋子里四下站着的丫鬟、嬷嬷立时跪倒在地,纷纷呼道:“老太太赎罪,奴婢伺候不力,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看了心烦不已,拍桌子怒喝,“你们都给我住口,下去!通通下去!”
下人们也不像以前那帮子副小姐爱撒娇卖痴哄着主子,听贾母让她们下去,竟是头也没抬全都退出去了。
贾政一脸痛心的说道:“母亲,儿子不孝,这两日身上不舒坦就没来请安,没想到您日子过得如此不如意!待兄长继承了爵位,这里便是兄长的府邸了,兄长对儿子多有误解,怕是……怕是容不下儿子在府里了,母亲不若随儿子离府另过?”
王夫人眼皮一跳,也去看贾母,就算分家,贾母的私房可也不少呢!
贾母冷哼一声,“他敢?!父母在、不分家,他若敢欺负咱们母子,我便进宫找太后去告他不孝!我看他还抖不抖得起当家老爷的威风!”
贾赦站在房门口,听着这话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眼中杀意迸现!
这个该死的史氏,本想让她安安静静的养老,她却偏要闹出些事来。想找太后告状?哼,她这辈子也别想再出贾府的大门了!
贾赦一甩衣摆,大步走了进去,“老太太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贾母板着脸,随手拿个茶杯就摔在他脚边,“你说!你弄那么多银钱出库想做什么?是想捐官还是想买你那些无用的破烂玩意儿?银子是中公的,你说也不说一声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贾赦看着脚边的碎瓷片眯了眯眼,慢慢抬起头来。贾母被他锐利的目光看的心里一突,双手不自禁的攥成了拳,随即就是恼羞成怒,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竟三番两次的吓到她,大儿子是个什么货她还不知道?无非就是突然当家做主尾巴翘上了天,不知道天高地厚想在府里称王称霸,那老太婆教出来的就是个窝囊废,怎么可能会像国公爷?!
这么一想贾母又底气十足,冲着他厉喝,“你以为不吭声就行了?你今日若是说不出个名头来,我舍下一张脸皮不要,上禀族长也不能任你胡作非为!”
“哼!”贾赦走到旁边坐下,淡淡的扫过贾政夫妇,看向贾母,“贾家欠户部一笔银子,欠债还钱,我这就要去户部销账。”
贾母一愣,王夫人嘴快的喊道:“什么欠债?我掌家这么久怎么不知道?”
贾赦瞥了眼贾政,“二弟,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妻妾的言行你还是多用些心,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莫要让家中出个长舌妇,日后你的元姐儿可就没有好名声了!”
贾政好面子,立刻转头怒斥一声,“兄长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快住口?!”
王夫人脸涨得通红,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贾母也沉了脸,这话明着是不满弟媳背后告状,暗着却是说给她这“夫死不从子”的老婆子听呢!贾母咬牙瞪着贾赦,“即使是欠款,你动用大笔银钱也该和大家商量商量,何况这笔银子是当初接驾用的,老圣人也知道,咱们几大家族哪家没点挂在户部的账?偏你大惊小怪,你此行一去,可不是把其他欠债的人家都给得罪了?”
“不得罪又如何?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如弟媳王氏的兄长王子腾,他可有想过提携二弟一二?”
贾赦此话一出,王夫人就有些尴尬,她不是没求过自家兄长提携贾政,无奈贾政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王子腾跟她明说,贾政凭父荫得个六品官,往后能爬上五品就顶天了,有那人情还不如留着日后用在贾珠身上呢!丈夫和儿子比自然是儿子重要,她就和王子腾达成了协议,不再管贾政之事,没想到今日却被贾赦给提了出来!
“大伯你……哎呦,我的肚子……”王夫人察觉贾政脸色不善,忙装作被气到的样子捂着肚子喊痛。
贾赦凉凉的说了一句,“二弟,你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合该顶立门户多干些正事,别整日里缩在后院同妇人一般斤斤计较,闹出这许多事却让你媳妇动了胎气,可值不值?”
贾母生过三个孩子,一看王夫人那样子就知道她是装的,不耐烦的喊人将她送回去,转头又去骂贾赦,“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这银子我不同意还,你若非还不可就用你的私产还,先祖太太也给你留了不少东西吧?想是足够了!”
贾赦看着她嫉妒不甘的嘴脸,心里诧异自己怎么就从没发现她是这么个人?当初前头老太太临终时,唯一的遗愿就是把所有私房留给从小带大的长孙,他自然没二话,没想到史氏却记了这么多年!府里是缺她穿了还是缺她吃了?他为了封妻荫子那么艰苦的在边关征战,史氏在家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居然还能弄出这么多是非来,真是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完全没有再同她争辩的意思,只看着贾政道:“二弟,你自诩端方君子,可也想欠着国库的银子不还?”
贾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我,我……”
“读书明理,若二弟连欠债还钱的道理也不懂,还是趁早请先生回来再从头学一遍吧!何况,二弟即将为官,当知忠君爱国,万不可因一己之私罔顾公务,切记!”贾赦耐心的教育了贾政一顿转身就走,理也不理贾母在后头的叫喊。
出了门,贾赦叫来院子里所有的奴仆,面无表情的在她们面上一一扫过,“之前伺候老太太那些人不尽心,你们看到他们的下场了,记着,老太太身边需时时有人守着,不得让人进来打扰老太太养病,”顿了下,他又说道,“老太太烧糊涂了,整日里胡言乱语,若有人敢在外面乱传……一家子连同姻亲全都发卖到边关去做苦力!记得吗?”
“奴婢遵命!”下人们齐声应下,心知大老爷是把老太太软禁了,但他们全家的卖身契都捏在大太太手里,可不敢不听从。
贾赦满意的点点头,坐着马车拉了几辆车的金银去户部还钱,他倒是想招摇点骑马去,奈何之前翻身上马时就觉着大腿发疼,他还钱可是真心实意的,这万一还完钱回来因为腿磨伤而病倒,外头还不知要怎么传!
没办法,他只好老老实实的坐马车,心里暗恨从前没亲自教导两个儿子,大儿子这具身体细皮嫩肉的骑个马都不成,真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
贾家总共欠了一百零八万两银子,这次还钱掏空了贾家大半的库银,这个数目对于国库来说不算多,但足够用来应付一次小型天灾了,所以户部众官员对于贾赦此举是大大的赞扬,并以此为例想说服皇上缴清其他世家的欠款。
于是,翌日皇上批奏折的时候就发现贾赦上了个请罪折子,户部几人上的折子则满是对贾赦的赞誉之词。再上朝时,提及此事,户部尚书便借题发挥,希望能借这一股东风多收些欠款回来。张敬延父子三人打着边鼓说贾赦明事理,才当家做主就归还欠款,着实是忠君爱国。
皇上刚好想给世家大族找些事,但苦于太上皇尚在,不好施为。这欠款之事不大不小,不会伤筋动骨又能让世家吃亏,却是正合了他的心意,更重要的是,此事不是由他提出,而是贾赦忠君的表现,就连太上皇也挑不出什么来。看着下面脸色发黑的几个世家官员,皇上一高兴,当朝表彰了贾赦几句,金口玉言贾赦降一等袭爵,封宣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