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折腾,这省亲的繁文缛节在睿妃的突然抱恙之下不了了之,睿妃躺了一日,第二日才神清气爽地出现在恩义厅中,沈年身为一品太傅,只需见礼,沈悉领着兄弟晚辈正要拜见,沈宁却抬手阻止,“父亲叔伯对我行大礼,真真折煞我了,免了罢。”
跟在身边的洪公公犹豫道:“娘娘,这于礼不合……”
沈宁道:“昨日我进沈家,沈家需行君臣之礼,今日我做为沈家女儿,岂有一再让父亲拜见之理?”
如今这场景不若昨日正式,既然娘娘开口,洪公公也不便多说,只好作罢。
几人寒喧一阵,沈宁正想离去,沈年竟开口了,“老夫听闻娘娘棋艺一绝,不知老夫是否有幸与娘娘对奕一局?”
沈宁略为诧异地看向老太傅,虽是寥寥几面,她也知她这祖父也是历经大风大浪,如今即便狂风暴雨也能不动如山,他叫她下棋,是否也觉着她需要提点了呢?
“孙女儿荣幸之至。”
二人便在恩义厅架了棋盘,沈年让儿孙退下,沈宁也摒退宫仆,连洪公公也一同离去了。
沈宁请沈年开局,沈年当仁不让地挥了马。
待恩义厅中薰香烧完,棋局已行至中盘,沈宁手里玩着棋子,心里只有一句:
姜还是老的辣。
沈年移了一子,捻须笑道:“人常说下棋观人,老夫看娘娘棋路,却得出‘性情’二字。”
沈宁点点头,“祖父大人果真厉害,我就是个横冲直撞的性子。”
沈年道:“娘娘若非没有这点胆识,也不敢在云州披甲上阵。”而后他唏嘘一声,“全是造化弄人,若非我沈家树敌,您又怎会流落民间遭遇杀戮之事?一切都是老夫的孽债。”
“祖父大人言重了,命该如此,岂能怨人?”
沈年赞赏看向她,说道:“横竖这屋里没有别人,老夫与娘娘说一句心底话。”
“祖父大人请讲。”
“陛下当初下旨召您入宫为妃,老夫是极为高兴的。却不是因为沈家出了一位妃子,而是娘娘的通身气度与度量,陪伴帝王身侧再好不过。”
“祖父过奖了,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机缘巧合才变成了这样。”沈宁笑笑,低头落了一子。
“娘娘过谦,老夫自认历经沧海,识人的目光还是有一些的。”
沈宁只得轻轻一笑。
“老夫思量许久,只今才得已机会与娘娘一说。老夫作为沈氏族长,决意沈氏与娘娘共同进退,惟娘娘马首是瞻。”
沈宁大惊,抬起了头。她就不信他没有听到她失宠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傅居然做出这种决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原以为自己不与沈家过多牵扯,出了事即便迁怒沈家也能开脱出来,可老太傅居然自发地想要搅进这一滩浑水?他就这么看好她,以为她一回宫就能再夺回皇帝的心?还是她的出现打断了他们原本的计划,因此要从她这里扳回正轨?
“祖父大人,我从来就是个不管不顾的,您寄予厚望,我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娘娘只管照您的步调走,我等跟随娘娘的脚步便是。”
沈宁心事重重地回了回了内院,继而接见沈张氏等人,也并不让长辈跪下,洪公公爽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娘娘,昨日莫不是假意头疼罢?
待叙旧一回,沈宁让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了早已哭得泪汪汪的母亲沈张氏。
“我儿,为娘听得一些闲言碎语,说你惹怒了陛下失了宠幸,这是真的么?”沈二夫人抓着沈宁,一边流泪一边急急地问。
“母亲不必担心,不过是寻常吵闹罢了。”
沈张氏一听几乎要晕过去,什么叫寻常吵闹?跟帝王还有寻常不寻常的吵闹么!
沈宁却是看上去十分轻松,“娘,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了,娘明日便陪女儿去灵隐寺走一遭罢,女儿上回去觉着那儿颇有灵性,许了个愿望,如今实现了也该去还一还愿。”
“灵隐寺?”女儿怎地在那座小庙里许了愿?沈张氏抹去眼泪,“你许了什么愿?”
沈宁笑而不答。
沈张氏眼前一亮,看向她平坦的小腹,“莫非是……”
“不是。”沈宁非常干脆地摇了摇头。
沈张氏一阵失望,“你如今贵为皇妃,出门诸多不便,待明日娘与你准备妥当,后日再去罢。”
沈宁想了一想,答应了。皇帝有心冷落,应该没有这么快叫她回宫。
翌日,沈家女眷与其姻亲家族女眷拜访者甚多,沈宁到了日跌时分才腾出一些空来,她婉拒了沈张氏的陪伴,到了沈府的后花园,也不让左右跟随,一人进了园中。
知道沈宁要来,管家早已将花园里的闲杂人等统统赶了,园子偶尔几声鸟叫,闲适且清雅。沈宁缓缓地上了石桥,看了池中的锦鲤半晌,却见桥廊边放着一包鱼粮,心觉管家果然细心,于是拆开来一颗颗扔进池中。逗弄了一会,爽性将一包全都倒了进去,拍拍手走了。
她一边享受着难得的自由时光,一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啦啦--啦啦啦啦……”从头“啦”到尾,越“啦”越大声,越“啦”越笑容越大,最后她唱累了,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抬头仰望余晖,愣了一会竟伸手抓向太阳之处,大声道:“太阳之光,带我回家吧!”
顿了片刻没有反应,沈宁喃喃道:“难道咒语错了?再来,啊!夕阳,带我回家吧!”
“美丽的落日,带我回家吧!”
“晚霞,带我回家吧!”
“白云,带我回家吧!”
沈宁发了一会疯,自嘲地笑着撑在石头上。
“咳咳,咳咳咳。”
沈宁立刻直起身来,四处张望,“谁在这儿?”她汗了一汗,管家,才夸你细心哩,怎么连人都清不完,谁看见了她这副丢脸模样?
草丛中动了一动,沈宁眯了眯眼,看见两团总角,心下一松,原来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