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细长瞳孔又动了动,好像对准北川晴明:“你做到了。”
李真抢先一步答道:“得谢谢你告诉了我那件事——可以用那柄枪来复活她。只不过我没想到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龙,沉默了一会儿。
李真又说:“你是应龙,那一位是烛龙。它可以化为人形,为什么你一直用这副样子和我们见面呢?我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你这窗户太大。我一点儿都不习惯。”
北川眨了眨眼,去看李真的脸。
她身边的这个人此时是在微笑着的,可她意识到那层微笑就好比他脖颈上围绕着的围巾,是挂在脸上的。那笑容很假,她觉得可以用“皮笑肉不笑”这个词儿来修饰。
而从他口中说出的那些话,在她听起来则显得有些尖锐。
她微微皱起眉头。依照李真所说他是得到了应龙的指点才复活了自己,她原以为李真是带自己来感谢这条巨龙的。可如今来看,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子的。
龙还是没说话。
李真将脖颈间的围巾慢慢绕了下来。这里的温度已经挺高。被冻结上围巾上的那一层薄冰融化了,围巾变得**,黏在脖子上很难受。他将围巾攥在手里,叹道:“那么,你至少可以变成十几米长吧?就像摩尔曼斯克城里那条手臂那样子。”
北川晴明正打算制止李真这略显尖刻的话语同时问问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时候,她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这同样是金属摩擦声,而她也已经知道自己之前听到的那一阵宏大的金属声是应龙在转动头颅时。身上的鳞片摩擦的声音。这一次也是那种声音,但无疑要轻微得多。
下一刻她惊讶地发现,一条更小些的应龙出现在了洞穴里。
十几米长的龙相对于两个人来说同样是庞然大物,然而相对于它自己刚才的样子来说又的确足以称得上是“袖珍”的了。
眼下“袖珍”版的应龙像一条蛇那样盘在两个人面前。垂下头颅,嘴边两条金色的肉须温顺地垂下来,好像是用金子锻造而成的。
这真是一条金龙。它庄重地端坐着,浑身没有半点儿杂色——都是金灿灿的光芒。它的鳞片像是用黄金打造的,它的髯发也像是用黄金打造的。它转动头颅的时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点又一点的淡金色光斑从它的鳞甲缝隙当中飘荡出来。
北川不由得由衷赞叹道:“……好美。”
而李真微微仰头与龙对视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说:“那么,你这是默认了?”
龙无声地点点头。
北川觉得更加疑惑了——她不明白李真口中的“默认”是什么意思。她觉得五年的确是一段很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身边的这个人,这个曾经与自己一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人也变得有些陌生了。
或许他是变得更加成熟理性了,可这令她有了些距离感。
李真转过了头,像面前的那条龙不存在一般,对北川笑了笑:“弄不明白?我慢慢告诉你。”
同时他又看看应龙:“你也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你知道,我们在台湾发现过一条‘龙’。”这是李真对北川晴明说的,“渔民发现它的时候。它看起来还是一条龙,但是很快它就死掉了,并且变成一条腐烂的海蛇。”
“那个时候,咱们觉得那是异种。”李真说道,“就好比普通人受到类种的污染变成异种,一条海蛇感受到类种的力量。同样发生了变化。只不过恰好变得很像一条龙。”
“我知道这件事。”北川晴明点点头。至此为止她还是不大理解李真的口气和做法。至少在一个多小时以前李真同她说了不少事,其中提到了应龙。于是她知道这与众不同的类种实际上是坚定地站在人类一边的,并且无私地帮助了李真。
北川晴明觉得它就是类种里面的“活雷锋”。这让她的心里舒服了很多——毕竟他们一直自称“龙的传人”。而在如今人们发现他们所崇敬的巨龙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并且属于人类的对立面——
这种感觉可一点儿都不好。
实际上更不好的是,人们又发现他们所崇敬的龙在类种那个群体里……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强力角色。
但如果现在知道这“应龙”的心地其实很善良的话,至少也能让人觉得更加好过一点儿。
李真咧了咧嘴:“那你应该注意到一件事——那东西已经漂流了很久。而且至少在从渔民发现它到被送往研究所、再完成蜕化的那段时间里,它一直保持着被异化的形态。”
“而你也应该清楚另外一件事——我们所知道的那些异种。一旦离开了被影响的范围就会立即完成蜕化并且死去。军队里曾经有人试着捕获异种进行研究,但是无一例外的,它们一旦离开某一片区域就变成一具属于普通人的尸体了。”
北川愣了愣,抽眼去看盘踞着的龙。
但它就如一尊黄金雕像那样庄重地静默着,一动不动。
她也从李真的叙述中觉察到一丝异常了。她的确思考过这件事。依照“常理”来说被异化者在离开类种所影响的范围之后应当当即蜕化,但那条怪异的海蛇显然是一个例外。可那个时候,五年前的那个时候,人们对于类种的真实面目还仅仅一知半解。所以这个“常理”在当时还不是“常理”。
因此许多人忽略了这一点。而在此之后,在她死后的那几年当中,比这重要且怪异的事情比比皆是,更不会有什么人将心思用在这件事情上。
更何况那时候人们已经知道“应龙”哪怕不是站在人类这一边也是一个温和的中立派,而那条海蛇无疑就是被它所异化的。
她皱起眉头。现在想起来……的确很奇怪。这意味着应龙拥有不同于其他所有类种的能力——它所造成的异化持久且强大,以至于那条海蛇在远离它之后,仍能维持自身的形态。
“那么……”她迟疑着说。“是怎么回事?”
李真指向应龙:“你,是与众不同的。”
应龙并未回应他的话。
“你的与众不同之处太多了。”李真轻轻叹息一声,“比如你怎么知道拿到那柄枪就可以救活她?你为什么又对我这样好——甚至可以为了我站在你的同族们的对立面上?你可不是被人类养大的,我想来想去也搞不清楚你的动机。”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你为什么会知道那座岛究竟在哪里。另一个我将你囚禁此处,逼问那岛屿的下落。这意味着那岛屿的位置连你的同族,烛龙都不清楚。第一次你出现在那座岛屿的附近,第二次你出现在这条手臂的附近……呵呵,小北。”
李真转向北川,冷笑着说:“你知道那座岛其实是什么么?”
北川的头脑被他之前的一连串问题弄得有些疑惑,但这个新问题依旧抓住了她的好奇心。于是她轻声问:“是什么?”
“是,躯干。”李真沉声道,“连着头颅的躯干。而我们所见到的、露出水面的那一部分,是那东西的头盖骨。我曾经在那座岛上听过一声心跳……可惜那时候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这个回答令北川晴明震惊。她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开嘴,好半天才反问:“头盖骨?”
“你是说……”
“那东西的脑袋和一座岛一样大?那到底是什么?类种?”
“类种之于它,就好比人类之于类种。”李真缓缓说道,“它是一切的始祖的。”
“如果你实在无法理解那个东西的话,你可以认为,那是神。”
“真正意义上的神。”
“被肢解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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