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此时正在里正孙福家的堂屋里坐着。
贾娘子的大伯孙刚正跪在地上述说着:“……小人也是好心,想着弟妹贾氏寡居不易,便想着帮她抚养阿宝,好让她再走一步。谁知贾氏表面上千贞万洁,不肯再嫁,可是早就有了相好之人,若不是今日凑巧,阿宝哭闹,让她回房去哄阿宝……”
赵青冷不防问了一句:“从贾氏房里跳出来的那人呢?”
孙刚猝不及防,愣了愣方道:“……这个……这个小人怎么知道啊?”
赵青凤眼幽深,一瞬不瞬看着他:“当时阿宝睡着没有?”
孙刚瞠目结舌:“……大人,小人……小人不记得了。”
赵青冷冷一笑。阿宝当时和贾娘子在一起,一周岁的阿宝还醒着,贾娘子如何与人偷情?
孙刚情知自家说错了话,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油汗,便拿话去圆:“哎呀,算了,随贾氏去吧,我不管了,不枉做好人了!”
他嘟囔着,又给赵青磕了个头便要离开。
赵青见他要溜,抬头看向守在堂屋门口的叶瑾,沉声道:“叶瑾。”
叶瑾答应了一声,抬脚就把孙刚绊倒了。
他挥手叫了两个衙役,把胡乱叫嚷的孙刚绑好押了下去。
待孙刚没声音了,叶瑾忙询问赵青:“大人,要不要提贾步青?”
赵青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低声道:“那是个糊涂蛋,有什么可问的?”青天白日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从自己妹子屋子里出来,不问来由,不想着帮忙遮掩,反倒逼着妹子自尽……这不是糊涂蛋是什么?
沉吟片刻后,赵青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思索完毕,他开口询问叶瑾:“这次过来带的火把多么?”他总觉得按照贾娘子的叙述,孙强死前的症状很奇怪,有些像是饮酒过量,又有些像是……水银中毒!
赵青曾听穆远洋谈到过水银。
本朝之人从丹砂中提炼出水银来,用来炼丹、治病和制作敷面的铅米分,甚至有女子服用水银来避免怀孕,可是如果水银服用过量会如何呢?
如果连夜起了孙强的坟墓,开棺验尸,不知会不会有所发现……
叶瑾想了想,道:“禀大人,原想着孙家沟距离城里不远,这次只带了五个火把。”
赵青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还是觉得五个火把不够用,便把连夜开棺验尸的想法暂时压了下去,预备明日再开棺验尸。
叶瑾见赵青似乎情绪不好,不敢开口,又不敢离开,便呆呆地守在外面。
屋子里只剩下赵青。
赵青茫然地看着堂屋外面,此时太阳落山,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仿佛一瞬间天地之间就暗淡了下来。
他想起了今日与慧雅之事。
原本那么甜蜜,可他却没有忍住,吻了慧雅,以致慧雅生气离开……
赵青从来都是淡定从容的,此时却恨不得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不会再唐突慧雅……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打断了赵青的思绪。他定神一看,原来是丁小四进来了。
挺凉快的夏季傍晚,丁小四却生生跑出了一头汗。他先行了个礼,这才道:“大人,孙姑娘也在孙家沟呢!”
赵青闻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丁小四笑:“小的刚见了惠明,是惠明送孙姑娘回来的!”
赵青的心里突然泛起酸来:“……”惠明?是他送慧雅回来的……
丁小四察言观色,低声道:“大人,惠明过来传话,说孙姑娘有急事要和您说!”
赵青的心跳忽然加快,莫名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觉得身上有些燥热,顺手端起方桌上放的茶盏一饮而尽,却差点吐出来——这茶也太苦了一点儿!
孙福这里哪里有什么好茶,不过是些大叶青茶,浓浓地给他泡了一壶送了过来。
把苦涩的茶液强咽下去之后,赵青依旧有些心神不定,他放下茶盏,低声吩咐丁小四:“我这就过去。”天黑了,村子里的路泥泞不堪,他不想让慧雅走这样的路。
见惠明走远了,慧雅不太想立刻进去,便立在那簇月季花旁出神。
此时的慧雅倒是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她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没想到。
这时候夜幕彻底降临,村子里灯光陆续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打破了夜的浓重。
慧雅凑到一朵月季花上闻了闻,扑鼻的馨香令她脑子清醒了一些,她想起了马大娘方才提到的孙贵送孙刘氏的那匣子滴酥鲍螺。
滴酥鲍螺其实就是把乳酪做成牡蛎状,现如今可是很贵重难得的一种食品,孙贵为何会舍得买了给孙刘氏吃?
慧雅越想越不对,忙推开大门跑进了院子。
她急急进了西屋,开口便问孙刘氏:“孙贵送你的滴酥鲍螺在哪儿?”
孙刘氏吃了一惊,张口结舌半日方道:“……在床头衣箱里。”
慧雅也不说话,直接从孙刘氏枕下掏出了钥匙打开了衣箱,寻出了一个轻巧的桐木匣子。
她一打开匣子,就闻到了扑鼻的奶油香气。
匣子里铺着一层油纸,油纸上放着稀稀落落七八个沾着金米分的滴酥鲍螺。
孙刘氏见慧雅盯着滴酥鲍螺,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雅雅,这是你爹特地给我买的,你想吃就吃,也没什么,不过,得给我留几个……”
慧雅看都不看她,径直取了一粒滴酥鲍螺,走到床头的油灯旁,对着油灯轻轻捏开——雪白的乳酪中心,赫然有一粒银白色的小小的水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