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雅听两个舅母说起罗姨妈母子都死于非命,她原本想提一句,照情形可是不敢现说,半抬眼皮偷偷瞧父亲,手中绞着帕子盼他发话。
四个女儿心态各异,该说的话也都说尽,全都择了位子坐下,静待秦枫定下主意。
屋内一片静寂,正巧秦晖吹着口哨晃晃悠悠进来,瞧着人都在,语调夸张,“今天吹的哪门子风,姐姐妹妹们全在,好东西不够分了怎么办?”
“六哥又回来什么好东西?”知言偏头问道,只见秦晖从怀中提溜起两只毛茸茸的小白狗,黑亮的眼珠,只会哼哼唧唧,扑腾着小腿挣扎。
哦,定是意儿天天念叨小狗狗,秦晖特意寻来哄外甥开心,一只给意儿,一只给月儿,两个孩子也不吵架,他想得倒挺周全。
三房父子几人,都十分细心,知言姐妹几人从小受父兄无微不至的照顾,多多少少都觉得丈夫不够体贴,知仪尤以体会最深。
她撇了撇嘴,“六哥就是备了四份,我也不敢带回梅家,怕这畜生到梅家也要被贴上之乎者也。”
说着,她叹了口气,嫁个榆木疙瘩书呆子,吟风赏月的事这辈子都别想,惟有宽慰自己,夫君不会出去沾花惹草。有得必有失,知仪心宽,日子能过下去。
秦晖放下两只才断奶的小狗在地上,命人去喊两个外甥,进门这一会儿功夫,他能大致猜出姐妹们在干什么。父亲和嫡母的事,尚论不到他发话,只装作不知,埋头拿指头逗小狗玩。
知雅很是稀罕小狗小猫,也揽了裙蹲到兄长身边,轻轻抚着小白狗的毛,说起往事:“那年十弟给老姨奶奶送猫,也给我们姐妹人手一只,也是浑身雪白,没一根杂毛。后面我要出嫁,只有把猫留在府里,再后来老祖宗嫌烦,波斯猫全被送走。”
“你说的十弟也快要成亲。”秦枫终于出声说话,眼睛瞥向儿子。
秦晖缩了缩脖子,大手抓玩小奶狗的毛,直弄得乱糟糟的,小狗在地上打个滚四肢朝天抗议。
他可不想成亲被拴住,老爹你还是别看我,赶紧操心九弟和十二弟,不过以他的了解,这两人也悬。
一个远在北漠边境,莫说女人,估摸方圆几百里都没人烟,找头母狼还容易些。
另一个心气太高,天天琢磨着干大事,送到房里的丫头全被赶出来,自己还气呼呼,报怨父兄小瞧人,秦家十二爷不想要通房丫头。
这小子该不会有病罢,有女人还往外推,秦晖摇摇头,继续逗小狗。
秦家十爷秦晤定的正是秦州书院山长李东川的幼孙女,以他庶嫡出的身份能被李东川相中想来自身肯定有过人之处。
知言回忆十爷的点滴,稳妥大气,俨然另一个秦昭的作派,老狐狸现在把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等不了几年就能出仕,正好和秦昭的从政履历打个时间差,能补上秦家的后劲。
十爷之后,会有秦昌及十五爷秦昊,再往后第四代的章哥儿也该长大,源源不断,一代接一代,轮回不息。
动物身上总是带着寄生虫,知言怀着身孕没去逗小狗,扫视屋内一圈,如今连三房的人都聚不齐,缺了一半,越发怀念以前大家族共处的时光。她想着孟焕之,想着两位老人,想着远处的兄弟姐妹,此时此刻的她真正是秦知言。
屋外一阵欢呼声从远及近,意儿领着小表妹一路飞奔,跑得气喘吁吁,一进屋手上抓住小狗再不撒手,把它举给外祖父和娘亲瞧,嘴里还念叨:“梦里让爹爹看。”
“好”,知言带笑应下。
儿子成天嚷着要爹爹陪,知言只有哄他晚上睡着后能见到爹爹,意儿盼不到天黑就要上床睡觉,拿了好东西都说梦里让爹爹看。天知道才两岁多的小人儿会不会做梦,全当他真梦见过孟焕之。
月儿到底是女孩子,年龄又小,嘻嘻笑着不敢伸手摸,瞪着明亮的眼睛跃跃欲试。她被知画当成亲生女儿养,从头到脚穿戴皆是上品,脖子上挂的长命金锁都是知言姐妹小时侯用过的,方太君亲自为众孙女们打造,清一色的式样,也被知画翻出来用到庶女身上。
倒也不奇怪,月儿与同父异母的哥哥长得很像,眉眼皆随了苏元成,只下巴和嘴唇长得像生母李锦娘,知画思念亲生儿子,把庶女带着身边也算是慰籍。
秦晖一手提起小狗,一手抱起月儿,招呼意儿到屋外玩,再呆下去,老爹非要催着让他早日成亲,趁机会溜吧。
喧闹的屋中又恢复静寂,秦枫被几个女儿渴盼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轻咳一声:“你们都先回去,容为父再思考。”
知言想说的是你赶紧应下,既当爹又当娘,人都老了一截,昔年上京鲜衣怒马、风流倜傥的秦家三郎,也变成了中年美男子三老爷,再往后快到变成老爷爷,少操点心,还能年轻几岁。
秦枫似通晓知言心中所想,挺直腰杆辩解:“为父尚年轻,有的是气力收拾你们几个。”
“前几天,你还说老胳膊老腿。”知言顶嘴挺顺溜,几个姐妹全都笑出声。
秦枫瞪一眼知言,谁说她傻,一肚子坏水,跟着孟家小子不学好,生生带坏了他的乖女儿。
☆、192|第 192 章
那边秦枫暗地里埋汰女女婿,孟焕之连打喷嚏,心道这是娇妻念着他或许也是意儿想念爹爹,离京有数月,也不知娘儿俩过得如何。
她怀了身子,比平常要格外娇气,行动越来越不方便,晚上也睡得不踏实,孟焕之掐算日子,尚不到挺着大肚子的地步,若不然腿脚都会肿。
要真有可能,他现时就想飞回燕京,陪伴在妻儿身边,可惜江南这块宝地进来容易抽身难,如一处泥潭困住他和王善叔。
初战告捷并不代表后面诸事顺利,司马氏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孟焕之呆在驿馆里也能猜到外头那帮文人,准把两位钦差骂得狗血喷头。
他倒也不怕,加快动作收网,书院一次被封没有成效,可以再封第二次、第三次......
司马清费尽心思给孔家脸上抹黑,他便能指使北派文人反扑,两边口水仗打得热火朝天,再适机揭发当年科考舞憋案。
真相虽大白于天下,多数人还是将信将疑,不敢相信司马老族长会干出这种丧失天理的事,拿清白无辜的学子做替罪羊,栽赃陷害主考官,只因为桂王和朱家出力谋划。
若说信,倒还有几分真,司马清的幼子娶的正是朱家的女儿,他又令江南才子连续为鲁王做传颂德。
双方对恃数月,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司马清尚处在上风,就在这当下,司马氏后院生出风波,使得司马清一败到底。
原因无他,秦家大太太的生母,即司马清的继母病逝,论理儿女都要去奔丧守孝,偏偏司马清发话不让胞妹回扬州,他也很有底气,因为前些年就对胞妹除族。他身为族长有权驱赶任何一个人出族,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大太太沿运河南下,只能在扬州城外一身素缟默默流泪。
这还不算,司马清不许继母进族冢,更别提与父亲葬在一处。以他内心所想,能配躺在父亲身边的人只有自己的生母——前任老族长的原配发妻。
继母和她的一双儿女本占去父亲太多宠爱,让他的生母在冰冷的地下孤伶伶躺了几十年,那能再容她继续给母亲添堵。
事实上,十几年来,他们几人的日子很不好过,大太太被异母兄长连番在身后痛刀子,留在扬州的生母和哥嫂可想而知过得如何凄惨,老太太能活到今天都算是命大。
司马清此举一出,成天追在他身后鼓吹的人有近半哑口无声,百事孝为先,继母也是长辈等视于母亲,就是生下子嗣的妾室,也没有被赶出去不让葬在祖坟的一说,随便找个偏僻的地方安置,总归后继有香火。
大好机会,孟焕之等当不能错过,见缝插针质疑司马清的德守品性。有的人从来不会因别人而改变自己,司马清亦是其中之一,不顾家中清客幕僚苦苦相劝,将继母葬在城外的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