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找她一同去往青林寺的,这是傅九渊的要求。
郑家有门道,即便是到了年关封锁城门最严格的时分,也总有法子能够摸出去。班媱看着他同那驻守城门的士兵熟稔对谈,更觉能和此人交上朋友,真是什么也不愁了!
就怕他水里翻滚多了,成了一条抓不住的鱼,根本就不认情谊!是到了后来,她才意识到,最是倜傥潇洒的人,也最是情长。
他们抵达青林寺时,傅九渊已静候多时。
郑暄取下披风就入座,班媱却想着再外头站一会儿。往常傅九渊不希望她卷入其中,她就也妥协着尽量不去听,虽然偶尔也曾在门口不经意地听见一些,却也再未插手参与。
这回倒是不一样,她刚要转身出去望星星,傅九渊就喊她到身边坐下。
她有些意外,郑暄倒上一杯热茶就出口解答:“郡主,你不听可不行,这事是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班媱指了指自己,顺势坐到傅九渊身旁。
她手有些凉,傅九渊直接将自己捂热的毯子给她盖上,郑暄抿了一口热茶,问她:“两月前在关雎阁被刺了一剑的事,可还记得吧?”
“记得。”那怎么会忘?这道疤都还老老实实地贴在她肚皮上呢!
郑暄的表情十分放松,她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人应该已经抓到了。
那人功夫不浅,若非在那般场景下顾及周围动静,兴许她早就一命呜呼。她想着,一句“是谁”便脱口而出。
“郡主可知道江湖上有号人物,叫做竹叶青?”
班媱点点头。此人擅长剑术,最是擅长绞缠与突袭,犹如青蛇捕食,故而有此名头。他喜好厮杀,仇家众多,杀人不如来杀他的快,四五年前就未曾听过其名声了,更是有传他早已命丧黄泉。
“可是玉珠跟他能有什么仇怨?”班媱想不通,一介孤女,怎么就惹到个江湖大侠了。
傅九渊敛眉:“可如果,他是杜飞廉的人呢?”
班媱一惊,传言竹叶青为人孤傲,独来独往,怎么还能跟杜飞廉产生联系?
郑暄看出她的迷惑,接过话来:“说来也简单,就是一个‘情’字。”
“最是铁血之人,心中也有软肋。竹叶青有一心爱姑娘擅长书画,杜飞廉因为爱惜其才能,接济过几次。那姑娘后来病重死去,还特意留信感激杜飞廉。后来杜飞廉还前去拜祭过她,竹叶青游历江湖归来,得知情人恩公落难,这才想法子还个恩情呢!”
“他在杜飞廉行刑之前溜进了大牢,兴许也劝说过将他救出来。可是一个遭人唾弃的贵族,就算是救了出来,也没了别的活路。家族尽毁,他自己一人苟且活命又有何用?”
“我猜,他心中愤恨难解,才将矛头指向了关键人物玉珠,想让竹叶青送她去陪葬吧!”
“巧就巧在那日你刚好找玉珠叙事,阴差阳错挡了灾,竹叶青才没能得逞。”
“江湖人最是执念深重,我料想他不会就此罢手,只要在玉珠周围设下埋伏,便不愁抓不住他!”郑暄笑得意气风发,“眼下他还在我那铁牢里锁着呢,高手看守。今日请郡主来,就是想问问,你想要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班媱没想过,她一直只是好奇这刺杀玉珠的由头,万万没想过竟然是竹叶青为了报恩?而杜飞廉这个薄情恶人,竟然也会诚心实意地救助一个有些才华的姑娘?
这人啊,果然还是八面各异,再坏的人也总有柔情之处。
班媱一下就想起杜飞廉行刑那日,城门众多百姓围观,听说很是壮观,她没去,一个恶人的斩首示众实乃罪有应得,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她还记得,那日下了场淅淅沥沥的秋雨,正是霜降。
古传霜降有叁候,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叁候蛰虫咸俯。万物都陷入死寂状态,配上这家族尽塌灭、世家头点地的结局,更显得冷清。这令人害怕的冷清中,唯一滋生出的东西,却只有一抹杀气。
杀生是孽,根源却在于恩。
这一对因果转合,着实令班媱愣怔唏嘘。她想了想,杜飞廉死有余辜,竹叶青纵使是为了报恩,也实在不辨是非,没什么好惋惜的。然而她还是感念于那执念,思索半天,给出一个自认不错的答案。
“你若是能驯服他,便驯服了吧。若是不能,那也只有杀了。他执迷不悟,留着也只是祸害。不过,若是不麻烦,或许你可以将他跟那姑娘合葬在一处,也算了却了他的憾。”
傅九渊和郑暄都为她这决定感到惊讶,惊讶之余亦是佩服她的坦荡。
她看似刁蛮,其实事事都看得开。已擒之人不过鱼肉,刀在我手,何必徒增愧心烦恼?
郑暄应声照办,歇息片刻又与傅九渊说起年底大事的筹谋。班媱没避开,只是这事越听越觉得难如登天,可一想到整个傅家都是权力博弈的牺牲品,又觉得这路再难,也得走下去!
她伸手去握桌下傅九渊的手,学着他的样子,大拇指不停地拂过他的掌心,想给他信心。
更深露重,山间虫鸟飞鸣已歇,只剩下孤绝的迷雾。月光穿行在迷雾中,被风推着前行。
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冷漠又幽远,叫人看不清前路方向。
可是那又如何?最凶险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总归要迈出去!
人言死后还叁跳,我要生前做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