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琬默不作声地跟在二人身后,耳边听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心中有些感叹。那个沉默寡言的书呆子哥哥,如今说起场面话来已是一套套,再不是当年那般模样。
一时又有点苦涩,不只是他,便是自己,也早不是当年不谙世事,不知愁滋味的总督府大小姐了,又怎敢祈求别人一如当年!
书呆子哥哥如今倒是极好,在官场上确是需要左右逢源,他年纪轻轻的便能得皇上信任,需要应对的人、应对的事自是更加复杂,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谨慎对待。
对他这样的转变,她其实也是替他高兴的……
进了一间布置得简单却又不失典雅的屋子,凌渊挥挥手让下人们退下,待房门合上后,他连忙一撩衣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坐在上首的赵弘佑行礼,“臣凌渊参见皇上。”
赵弘佑扶起他,“不必多礼,此处不同宫中。况且,我今日不过是带着家中夫人出外游玩的寻常男子。”说到后面,语气多了几丝轻松。
苏沁琬被他这番话说得红了脸,更加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不去看那双充满戏谑的眼眸。
“凌渊见过娘娘!”凌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两人,随即上前朝苏沁琬行礼问安。
苏沁琬连忙起身,目光却不敢落到他身上,只轻声道,“凌……大人不必多礼。”
多年未见,她却是想不到再次相遇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他是天子近臣,她是天子嫔妃,再不是当年能手拉手四处玩闹的书呆子哥哥和宝珠妹妹。
甚至,她还不敢告诉身边那个身份尊贵的男子,眼前之人是她的旧识!
凌渊心中也有些唏嘘难过,当年那个会作弄自己,会向自己耍赖的小妹妹,已经无法与眼前这位端庄得体的女子重合。而他,也只能谨守着君臣之礼,除了行礼问安,只怕连一声寻常故友的问候也不敢说。
他唯一感到庆幸的,便是皇上待她甚好,若是之前他还怀疑皇上心中那人是不是宝珠妹妹,如今却敢肯定,皇上借故问那‘兔子’之事,必是因了宝珠之故。
若是得了皇上的真心爱护,他也能稍稍放心。
用膳时,苏沁琬被安排到隔壁屋子,赵弘佑本想说在此屋竖一块屏风隔开便可,但转念一想便又作罢。
“公子放心,渊已命了妥当之人侍候夫人。”见他目光紧紧跟随着苏沁琬的身影,凌渊按下心中异样,低声道。
“嗯,她近来胃口不甚好,吃得清淡些,口味重的那些不必端过去,若是吃得少,着府上人好生劝着,对着主人家,她总是不好拒人好意的。只是,也莫让她只吃素食,荤素搭配才是正理。”
“还有,太医嘱咐过,她不宜饭后即饮茶,让她们注意些。若她渴了,劝她多喝碗汤。”赵弘佑拧着眉想了又想,不放心地叮嘱道。
凌渊越听越惊奇,眼前这位主还是被人侍候的命,居然对宝珠的饮食如此了解,可见他确是将她放进了心上。
☆、106|105.104.103.21
苏沁琬在小丫头的引领下到了隔壁的屋子,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膳食,一名穿着打扮颇有几分体面的中年女子见她进来遂行礼。
她浅笑着免了礼,不经意地瞄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突然,她呼吸一顿,猛地转过头来仔细打量那女子,却见那女子面目带笑地回望着自己。
苏沁琬顿时又惊又喜,可见屋内除了她两人外还有其他婢女,是以只能压下心中激动,由着那中年女子扶着她落了座。
中年女子扬扬手,屋内侍候的婢女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石嬷嬷,你可是凌伯母身边的石嬷嬷?”直到屋里只剩下她及那中年女子两人,苏沁琬才一脸激动欣喜地紧紧抓着那女子的手。
“是奴婢,宝珠小姐记性可真好。”石嬷嬷冲她笑得和蔼。
“嬷嬷怎的来了?凌伯母她可好?凌伯父呢?”苏沁琬激动得连声追问。
“都好都好,就是惦记着宝珠小姐。尤其听说宝珠小姐进了宫,夫人整整一个月睡不好觉,直怪老爷当日不曾派人到京城打探清楚。”石嬷嬷叹息一声。
夫人这话所包含的意思,她也是明白的,她是怪老爷当日没有派得力之人,到孙府打探清楚宝珠小姐过得如何,若是那孙家人真心疼爱宝珠小姐,又怎会将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送到那不见天日之处去?
苏沁琬喉咙有些哽,好一会才哑声道,“宝珠在宫里一切都好,当日舅舅送宝珠进宫,也是经了宝珠同意的。”
敛敛情绪又欢喜地问,“嬷嬷怎会在此处?凌伯母她老人家可也在京城中?”
“夫人并不在京城,只因夫人不放心少爷一人在京里,身边没有贴心妥当之人照顾,故才将奴婢送了来暂且侍候着。”
石嬷嬷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如今少爷在京中为官,多多少少能帮衬着些。来,先用膳,否则菜都要凉了,凉了就不好了。”
“……好。”苏沁琬呜咽着应了一声,顺从地坐到了食桌前,任由石嬷嬷细心地为她布菜。
“方才少爷着人来传话,说宝珠小姐近段日子胃口不甚好,吃得少些。如今你一人在宫里头,又无至亲在身边照顾,不管怎样都得好生保重自己。胃口不好,一时吃不下也不要紧,少食多餐便是。”石嬷嬷一边念叨,一边麻利地布菜。
眼前的小姑娘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当年是何等活泼开朗的小丫头,无论是苏家老爷夫人,还是自家的老爷夫人,哪个对她不是疼爱有加?偏老天不长眼,让她小小年纪便经历那么多的苦难。一想到此,石嬷嬷便不由得更为怜惜。
苏沁琬始终带着浅浅笑意,乖乖地将她夹到碗里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不知不觉间,意是比往日多用了小半碗。
石嬷嬷是凌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凌夫人与她娘亲交好,凌苏两府常有往来,一来二往的,她对凌夫人身边那些侍候的人也渐渐地熟悉了起来,今日先后见到两名故人,让她怎不欢喜?
另一厢的赵弘佑与凌渊,亦将身边侍候的人摒退。
“如今马将军已经顺利接手西北军,燕国公在西北一带的势力算是得到极大的削弱,马夫人与几位公子小姐亦将择日回京,皇上对他们可有安排?”为赵弘佑斟满了一杯酒后,凌渊沉声问。
“马老将军当年曾于母后有恩,如今他的长子接任西北军,朕多多少少是放心得过的。至于马家的几位公子……朕还得瞧瞧他们本领如何,看是否是可造之材。”赵弘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这番话可谓正是在凌渊意料当中,当年老镇国公祖孙三代阵亡,文纯皇后后来能在军中闯出一片天地,全靠了马老将军一力支持,当今皇上侍母至孝,对马家更是向有优待,否则又怎可能将西北交由马将军。
只是,皇上信任是一回事,镇守西北非同小可,历代戍边大将的亲人,是要留在京城中,留在天子眼皮底下的,简单来说就是留下充当人质。
“燕敬云一死,整个国公府内再无人能劝得住燕尚江,如今燕尚江将次子之死全算到了徐良庆头上,正四处找徐良庆的麻烦,只怕再过不了多久,朝中又会生变。”凌渊再次为赵弘佑斟上酒。
“不妨事,不怕他们闹,就只怕他们不闹。况且,也到了差不多该清算的时候,再拖下去,无论于朝廷,还是于百姓都无半分好处!”赵弘佑语调平平,仿佛谈论的不过些寻常之事。
凌渊点点头表示赞同,也不再多说。
君臣二人同饮同食,赵弘佑因心中记挂着隔壁的苏沁琬,更清楚那娇里娇气的小狐狸受不住旁人身上有浓烈的酒味,是以也只是小酌了两杯便不再碰了。
凌渊见状也不多劝,虽然并不清楚他仅是小酌是因了何事,可他也记得宝珠妹妹自小的时候便不喜过于浓烈的味道,当年苏伯父在外饮了酒归来欲抱她,小丫头都满脸嫌弃地捏着小鼻子伸出小胖手可劲地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