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见车芷兰说话平实简洁,不做任何矫饰,便也不与她多作客气,只笑着道谢应下了,此时太子李济民便笑着说道:“难怪才两日不见,纪哥儿气色便好了这许多,如今有人悉心操持衣食,果然就是不一样了。”
玉华听了垂头一笑,又看了李纪一眼,见那李纪虽然面带得色,表情却也有点不是很自然,玉华心里不由冷哼了一声,如此阴狠的性子,倒是个极会做戏的。
不过待四人又闲聊说笑起来的时候,玉华便发现,李纪于太子夫妻跟前与自己眉来眼去时,仿佛是真的有些尴尬,并不全是作伪。果然过了一会儿,他匆匆用膳过后,便拒绝了太子四个人一起去场子里骑马的提议,示意太子自己有事要与他商议,太子妃见他这样,便招呼玉华到东宫的园子里去闲逛消散。
李济民与李纪二人来到室内坐下,不知为何,气氛竟莫名有一丝尬尴,李济民坐在那里上下打量了李纪半天,嗤的一笑,说道:“我倒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有如此一副多情种子的模样呢。”
李纪此时倒已经恢复了自己冷口冷面的样子,他并不理会李纪的打趣,也同样上下打量了堂兄半天后,才说道:“臣弟看三哥面带一丝憔悴,可是最近辅政繁忙,累到了不成?”
李济民一听李纪提到这个,顿时收起笑容,沉下了脸来,抬眼看着李纪沉声说道:“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这也是可以拿来打趣说笑的吗?”
见李济民真的生气了,李纪便急忙一拱手,正色说道:“三哥莫怪,臣弟知道三哥如今正是左右为难,特意来找三哥好一起谋划个生意做做。”
李济民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挑眉问道:“生意?你冠华大将军如今竟然改作生意了吗?”
原来如今这太子李济民于朝中的位置实在有些尴尬,本来这已经成年太子第一个要懂得的就是如何韬光养晦,收敛锋芒,除了自己詹事府的官员,其他朝中重臣和军中武将都他也应该要小心疏远,不得私交结党,以免落下个抢班□□的嫌疑。
可是如今圣上李盛却提前把自己退到了后面,放手让三相与太子一起打理朝中政事,这反让李济民格外为难,真的要管事吧,他名不正言不顺,可什么事都不管吧,也会遭人非议。如果今天是国家有难,边疆危急的时候,倒会需要他太子为李家的江山拍板做主,可偏偏如今大唐刚刚扫平了北疆,安南王也异常的温驯,整一个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有崔泽厚为首的三位能相打理朝政已经是足够了,和他们相比,李济民是既缺乏经验,又实在插不上手。
如此一来,李济民这辅政之路便走的格外别扭,看起来忙忙碌碌,实际上却是无所事事,奏折不过从他手边走个过场而已,他的心情自然是十分郁闷。
对于这种情况,李济民当然也不会束手放任,他与自己的詹事狄成商议后,也想慢慢开始培植自己的人脉和经营,无奈一番谋划下来,却发现如今这大唐实在是臣强君弱,三相于公于私、明里暗里各自掌握着国体命脉,而自己一个太子,既不能动用国库,也没有外戚可依靠,说什么培植势力,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所以李济民一听李纪提到生意两字,便分外的敏感,来了兴趣。
李纪见了李济民脸上强压的好奇,便捉挟一笑,说道:“三哥应该知道,当初去和那薛延陀首领碓男协商交接的人,就是小弟我吧,这碓男确实是个有极有见识的,当时那回鹘人已经将我国与楼兰、龟兹国来往的商路给斩断了,既然这碓男要在北疆称王,首先便要恢复这条通道,而那碓男当日却与我秘密商议,除了两国明面上的商道,他自己手上还有另一条路可一直通往那安息国去,比明面上的这条还要便捷深远,路上虽然艰险些,但只要是识途的老行商,却也是无碍的,三哥你想,这若是两下通了货源,想必是条财源滚滚的黄金路了......”
李济民听到一半,心下已经是十分激动了,但听李纪说完后,却马上皱眉反问道:“这碓男如今已经占了高昌城建国称王,举国的财富都是他自己的,他又何苦要和你做这笔生意呢?何不干脆将这条路也搬到明面上。”
李纪点了点头说道:“三哥之所以有这样的疑问,是极正常的,皆您因为对那北疆的形势还不太熟悉,如今这高昌虽然是碓男称王,却有那薛延陀族、回鹘族、党项族人等多族人组成,利益也是各自瓜分的,并不能由薛延陀一族独占,而且那碓男要将此商道放到明面上与我国协商,他弱我强,势必只能拿个小头,而如今他只与我个人私下交接,自然是他拿大头,我们拿小头了。”
李纪这样一说,李济民已经是全听明白了,他不由大力的点了点头,可随即,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尬尴了起来,李纪自然知道他是为何如此,马上又继续说道:
“若今日三哥还不是太子,臣弟这条路一定会私下献给皇伯父的,历朝历代的一国之君,哪个没有自己敛财的路子,若是全归了国库,这帝王做的未免也太没滋味了,如今我先行将其献给三哥,本是一个道理,也并不违制。”
李纪这话说的是又无赖又透彻,李济民心下一松,不由就笑了出来,探手重重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李纪与李济民两兄弟关着门一直商议到日跌时分才出来,玉华和车芷兰早逛好了园子,两人正在一起品鉴车芷兰收藏的几柄琵琶,见玉华与车芷兰相谈的有来有往,李纪脸上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待两人一起坐在到了车辇上,李纪几次斜眼打量玉华,似乎想和她说什么,玉华却浑然不觉,神情怔怔的,不知道想什么想的出了神,又过了半响,她才突然唉的一声,叹了一口长气。
李纪因为自己心里有事,虽是目不斜视的端坐着,却一直在留心玉华的动静,此刻见她叹气,便不由自主脱口问道:“怎么了?”
待这话问出了口,李纪自己却不由一楞,他与玉华二人这几日,除了商议事情时会来一番唇枪舌战,或者在众人面前假扮恩爱演戏外,其实私下里从未多说过一句闲话,现在自己这句话脱口问出来,还不知道那小女子会作何回应呢,别平白再被她挖苦一顿。
谁知玉华压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没看李纪,仍是神色有些恍惚的看着前方,缓缓开口说道:“太子妃这样自苦,也实在不易......”
李纪没想到玉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愣了愣,反问道:“太子妃,自苦?”
☆、第128章 永兴坊(上)
李纪没想到玉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愣了愣,反问道:“太子妃,自苦?”
李纪声音虽不高,但他二人于车内并肩而坐,玉华仿佛一下子被李纪惊了惊,醒过神来,扭头看了他一眼,轻咳了一下,低声说道:“郡公爷恕罪,是五娘失言了,不应随意妄议尊者。”
李纪刚才本来就想与玉华说太子妃的事情,此刻见玉华这样,越发有些好奇,他皱了皱眉,俯身靠近玉华压低声音说道:“你我二人说话,还用的着如此矫饰虚伪吗?”
玉华被他说的先是一愣,而后也不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李纪说的还真不错,她从小到大,除了在娘与师傅跟前,还很少在别人面前这样恣意妄为,本性暴漏无疑的,就连和阿蛮与四娘在一起的时候,也都是说两句留三句的,现下与李纪两个,倒是你啊我啊的,什么话都说了。
想到这里,玉华便也不再隐瞒,开口说道:“其实并没什么,我只是看着太子妃行动举止,无时无刻不谨记自己太子妃的身份,无时无刻不约束着自己的言行,从不多说一句,多笑一下,时刻把持大义大道,实在是很不容易......”
李纪听她这样一说,眉头皱的更紧了,反驳道:“你不知道,那太子妃本就是个极为肃谨得体的性子,并不是刻意为之的,又何来自苦之说呢?”
玉华听了,不由轻轻一笑说道:“呵呵,五娘在那永嘉坊的时候,倒也一直有个肃谨得体的名声的,不过显然郡公爷并不认为五娘真有此种美德,要说天性,我倒不信有人在自己真正亲近可信的人跟前,还会时时小心的约束着自己,不愿行差踏错一步的。”
这次玉华说完话了好半天,李纪也没吭气,玉华看了看他,便又说道:“这些也不过只是五娘随口一说的罢了,郡公爷也别太当真了。”
而直到车辇回到新昌坊,李纪也一直再未做声。
这次出府进宫,玉华只带了阿秋与阿初两个跟着,她二人看起来自然是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而被玉华冷落的阿蛮与阿生两个,却因为各自的原因,也都表现的十分本分规矩。
不过比起一脸的春风,时不时找机会往李纪身边凑的阿初,那阿秋倒是一直低头跟在玉华后面,伺候的十分精心。
而小六子跟在李纪身后,眼见那阿初鼓鼓囊囊的前胸好几次都差点蹭到李纪身上,李纪不但没发火,反倒是留神看了阿初好几眼后,顿时气的脸都涨红了,他怕被人瞧出倪端,赶紧垂下头拉下几步,默默的跟在几人后面进了府。
玉华眼见李纪一副有急事要去外院处置的样子,连忙叫住他,柔声说道:“郡公爷等下在哪里用晚膳呢,五娘还打算让厨房给您做那牛蹄筋吃呢!”
李纪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应该是有要事与自己商量,便连忙点头说道:“晚膳我自然陪五娘一起用的,五娘也别忙着去做那些子了,我不是在宫里已经吃过了吗,你累了这大半天了,赶紧进去歇一歇吧。”
玉华甜甜一笑应下了,由两个丫鬟扶着进了内院,却没法发现那小六子虽一瘸一拐的跟着李纪往外院走了,却是回过头来看了她们三人的背影好几眼。
按着李纪的安排,他们再过一日便要去那卓王府永兴坊拜访了,玉华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绝不可掉以轻心,刚刚才特意叫李纪和自己一起用晚膳,等到李纪用膳时,见桌上真有那酱牛蹄筋,虽知道玉华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心里倒也挺高兴,他中午虽吃了些,毕竟是在东宫做客,哪里能吃的尽兴,如今正好要演戏,便风卷残云般的给一扫而光了。
那立在边上伺候的阿秋见状,连忙上前说道:“禀告郡公爷,夫人今日为做这个牛蹄筋,还被锅子烫了一下手呢。”
李纪听了,连忙抓过玉华的手来查看,这一看之下,他倒是真的楞了一愣,原来这玉华一双小手玉白纤美,只在手背上微微缀着一道绯色的伤痕,于璀璨灯烛下这样静静看着,竟犹如一道慑人美景,李纪突然觉得自己这手心里发烫,直想赶紧一把将她的手甩开。
阿秋和阿初并不知道李纪心里怎么想的,只看着他蹙眉握着五娘的手一动不动,倒像是心疼到了骨子里去的样子,那阿初刚想上前也说点什么,却被阿秋抢先一步给挡在了后边,不但如此,那阿秋又俯身一躬,向李纪说到:“启禀郡公爷,奴婢已经帮夫人擦了药,奴婢正想去问一下肖嬷嬷,咱们府上可有宫里的玉容膏,若是有那个,赶紧拿进来给夫人涂上,也省的夫人这玉手上留了痕迹。”
李纪听她这么一说,连忙趁机放开了玉华的手,点了点头道:“你这丫头倒是个好的,你们夫人性子谨慎又文弱,你以后要多在旁边替她留心,若夫人有任何需要的,你只管告诉我知道。”
李纪说完,又扬声叫小六子去找那玉容膏过来。阿秋见自己得计,心中得意非凡,面上却是强忍住了,只低头肃容说道:“奴婢多谢郡公爷褒奖,奴婢从小伺候夫人,自当为夫人尽心竭力的。”
阿秋在一旁看了,气的嘴角都挂了下来,她后来虽然也一直找机会在李纪前面表现,可惜腰都快扭断了,也没让李纪多看一眼,这郡公爷眼下的心思,都在夫人那只受伤的小爪子上呢,直到小六子取了玉容膏进来给夫人涂上了。
“顾氏特意提了永兴坊和郡公爷那通房的事情来说话,恐怕是那永嘉坊对郡公爷你还很有几分怀疑的。”,待房内只剩下李纪与玉华两人时,玉华便将昨日在永嘉坊顾氏的言行都细细告诉了李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