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这才打开那台笔记本电脑,将屏幕朝向他放在他面前,说:“我姐姐生前有写博客和日记的习惯,也许你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没留意。在她自杀之前,她把这些东西都从网上删除了,电脑里的底稿都放在一个设了密码的文件夹里面。我好不容易找人恢复出来,又按照时间重新整理成她博客的大致内容,你可以先看看。”
穆皖南看向屏幕,他确实不是很清楚她写博客和日记的事,印象中她是跟他提过,但现在的年轻女孩不都差不多是这样的生活方式吗?他平时上网也就是看新闻和球赛,都很少关注这些文艺感性的东西。
以前他不看,康欣也不生气,这些东西只是一个记录,她本来也只是用来取悦自己。
他一目十行地拉着看,因为有时间和照片,他还是大概能看出些东西来。
她跟他从初识,到在一起,谈婚论嫁,遭遇阻挠和危机,直至一别两宽,她心灰意冷却又不甘心地纠缠,最后就是自戕一途。
他手抵在唇边,细细地回忆起与她在一起的种种,竟然没有一点快乐温馨可言。
康宁最了解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很不愉快的经历是吧?提起过去是需要勇气的,我也花了很大力气才敢去面对。”
“你还查到什么?”
“查到她不止你一个男人。”她点开另一个文件,是从康欣的日记中提取出的片段,“你看不出来吗?这些文字里的‘他’指的并不是你,而是其他人。”
“他”的出现带来很大困扰,原有的甜蜜和幸福憧憬统统不见,康欣提到了威胁,还提到了还债。
穆皖南越看脸色越发青白,他看那日记的日期,那时他们两个还在一起,但仔细回想,她的情绪确实是从那个时期就开始不稳定,发展到后来逐渐成为严重的抑郁症。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对他们的感情患得患失,现在看来却好像不是。
康宁显得很平静,合上笔记本电脑,“其实你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甚至连她怀过一个孩子却宫外孕流产,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当妈妈的事也不知道,是吗?”
穆皖南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她很满意地笑了笑,“看到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对她不是漠不关心,只不过她有心瞒着你,不想让你知情。别太自责,那个孩子也不是你的。”
她把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放到他面前,“这是我从何维林那里找出来的,当初她怀孕后去医院做检查拍的超声波照片。你大概看不出来,这里有个亮点,就是孩子的所在。位置不在子宫内,所以保不住。何维林抹掉了她的就医记录,我在他的住处才查到的。”
穆皖南呼吸一窒,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死死盯住她,“你最好给我一次说明白!”
“好,那我就说给你听,你不要觉得太意外,其实很多事情你串起来想都能明白,只不过你不愿意想得太明白罢了。你怕她是真的背叛了你,那你当初的坚持和这么多年的愧疚就都没有意义了。但你忘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康欣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当初你在夜店里就不会看上她。”
其实他们的相遇是段佳话,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看上了在夜店中为了生计跳舞陪客的年轻女孩儿,一掷千金让她变成自己人,捧着宠着,不让别人欺负她,甚至在感觉到她对这段感情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就提出了给她永久的承诺,为此不惜跟家人对抗,争取婚姻的自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可惜看上她的不是只有你这样的正人君子,还有何维林那样的卑鄙小人。他知道康欣跟了你,也很清楚她不会爱他,所以用了腌臜手段强/暴她,逼着她顺从。她顾虑太多,不敢告诉你真相,其实也是太在乎害怕失去你,她的抑郁症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亲生的爸爸好赌,丢了糊口的工作,家里的房子也抵押出去,他还越赌越大,后来把我们的学费都赌进去,却突然有一天把所有债都还清了。你应该猜到了,是何维林做的好事,只不过他把帐全都算到康欣头上,让她欠着他的钱就用身体偿还,这也是她没法离开他的原因。
“后来你家里人听说了你们的事,你妈妈就去找她,警告她离开你,但是可以给她一笔钱。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她拿了一百五十万,是打算还给何维林断了跟他的瓜葛。可惜命运又跟她开玩笑,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孩子不是你的,而且何维林也知道了,她不可能走得掉。那时候你正跟家里闹得凶,她悄悄做完手术,但医生告诉她以后再要怀孕几率会很小,对她打击很大,抑郁症也越来越严重了。
“她悄悄咨询过我类似的问题,没说是她自个儿身上发生的事儿,只说是朋友,因为我是医学生,说不定能给一点安慰。但我那个时候懂什么呢?我只是靠奖学金和她的接济才能勉强把书读完的穷学生,连实习都还没结束,又想着要去国外继续深造。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去夜店跳舞,她是为了攒我们姐妹俩的学费!在我的家乡,孪生子是不吉利的,我从小就被送到内蒙的亲戚家养。没人喜欢自己的出生被当成一件不吉利的事,所以康欣一直觉得亏欠我,她对外避讳不提,却暗地里悄悄地给我寄钱,谁让我们都穷呢,穷人气短嘛!”
说到这里,康宁眼里浮起一点泪光,但很快也隐去了。
穆皖南闭上眼,眉宇间是不堪重负的疲倦,“她从没告诉过我。”
“告诉你,你就会知道她跟何维林之间的事,她怕没有办法面对你。”
“所以就选择自杀吗?”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他,那当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又算什么。
“逼死我姐姐的人何维林。”康宁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但你以为你就是无罪的吗?你抛下了她,你跟别的女人结婚了,还很快有了孩子,你让她怎么承受的了?她没有爱过别人,她爱的人始终只有你。”
他抬眼看她,眼睛里深重的悲哀让她怔了一下。他说:“我没想过要抛下她,为了跟她在一起,我已经放弃了当时我能放弃的一切。但我家人已经用她本人来威胁我,我能怎么办?而且你还不明白吗?只要她不肯向我坦承一切,无论我怎么做,无论她自己怎么选择,都不可能摆脱得了何维林。”
是啊,那时候他们所有的争执和敏感多疑、无理取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被迫的,那么他呢?有没有人想过他也曾在感情这条路上被逼至走投无路的绝境?
☆、第66章 真正的亏欠
穆皖南坐在病房里,问弟弟道:“真的决定了做手术?”
穆晋北刚剃了头发,拿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照,“那还能有假?没看连头发都剃了么?哎,以前怎么没发现我剃光头也是挺精神的啊!”
穆皖南笑不出来,“沈念眉怎么说?她看到你这新模样没有?”
“她当然尊重我的意思了,甭管我变成什么样,她爱我的心总不会变的。”
穆皖南听到这里倒是笑了笑,这小子。
穆晋北在病床边坐下,敛了敛神色:“我知道这回手术风险很大,搞不好下不了手术台,或者干脆成植物人,下半辈子就待在病床上了。咱妈身体不好,最近操心你我的事儿血压都快爆表了。思思丢了的事又着实把她吓得不轻,不管她说你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啊!”
“我明白。什么时候还轮到你小子来教我了?丧气的话别说,你从小就福大命大的,这回也一定没事儿。”
思思走失的事儿,已经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家里不管谁都能念叨他几句,听得多了都已经麻木了。
穆晋北低头笑了笑,“我就是怕我万一有个好歹,今后爸妈跟前儿不能尽孝了,就只能靠哥哥你了。还有念眉,今后麻烦你们当亲人一样,帮我好好照顾他。”
穆皖南深深看他一眼,喉咙口微微发硬,“自己的女人自个儿看顾着,交给别人算什么意思?”
“谁让你是我大哥呢?你忘了咱们小时候跑出去玩儿,不是有瞎子说你是好人,而且是可以托孤的命格吗?我就是特别信你,比信咱爸咱妈还要更信任你。”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穆皖南不无苦涩地说:“江湖术士的话你也信?我连自个儿最要紧的东西都守不住,怎么托孤?”
还是半大小子的时候家里弟兄几个跑出去玩儿,一个老瞎子给他们每人摸骨算过命,因为收了钱话当然要捡着好听的讲,什么君子钦敬、声名可望、贵人格局……到他这儿就加了一条可托孤,着实被当笑话似的说了好多年。
“过去的事儿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眼前。康欣的事儿……要我说就是何维林个丫挺的欠揍,别人儿谁都不怪。你别自个儿钻进牛角尖出不来,要你觉得不痛快,我来动手,反正上了手术台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还能怕他不成。”
“瞎咧咧什么,好好养你的病,今后好日子还长着呢!对付何维林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他拍拍弟弟的肩膀站起来,“你好好休息,别叫家里人担心,我先走了。”
“嗯。”穆晋北点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很难过,忍不住叫他,“大哥,大嫂和思思……你有什么打算?”
他顿住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有个人认识你好多年,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错怪你,你会怎么样?他的道歉,你会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