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来了几个滑板女孩,青春飞扬。乐有薇不由想,自己还是把爱情看得太重了些。如果那时不跟初恋少年卫峰置气,也不为叶之南和陈襄的“婚事”所伤,就能过上一段这样无忧无虑的留学生活了。
乐有薇一脸羡慕又失落,被秦杉注意到:“我们去借滑板!”
乐有薇欢呼,欢呼完了说:“我不会。”
秦杉跃跃欲试,明显比乐有薇更想玩:“我教你。”
一人一副滑板,乐有薇踩上去,试了几回,失败告终,秦杉拍拍胳膊:“来。”
渐渐地,乐有薇学会了。两人把臂同游,飞驰在异国的蓝天下。这一切都是少年时设想过的未来模样。
路边一大丛白雪花开得壮观,乐有薇看了好几眼,脑瘤让她像这花一样,可能朝生暮死,余生只想寻欢作乐,停下来吃冰淇淋的时候,她自自然然说了:“我放弃我师兄了。”
秦杉愣了:“因为郑好?”
乐有薇摇头:“她不是主因。在我心里,我师兄比她重要。我经常不想承认这一点,它显得我挺可耻。”
两人并排坐着说话,秦杉问:“那是为什么?”
乐有薇伸长了腿,背靠着椅背,换个舒服的坐姿:“我不适合和我师兄在一起。”
那天在办公室,乐有薇背对着叶之南恸哭,她已然得到了最好的答案。那些痛苦的过往,都被抹平了。
甜是甜的,但想到接下来要面临的种种麻烦事,苦也是真的。在旧居,当郑爸爸递上门钥匙,乐有薇内心有个声音说:“乐有薇,你做个人吧。”
不是郑家对乐有薇更好或更难放下,是比起叶之南,她更爱自己。手捧的冰淇淋在融化,乐有薇说:“想到跟他在一起,就很沉重。慈善晚会走回家那天晚上,你让我想想,最想要的什么,我一直有答案。我想过得好,好的意思是无拘无束,大展拳脚。”
秦杉很困惑:“和他在一起不能拥有这些吗?小薇,我不明白。”
蓝天平滑如镜,白云清透,乐有薇仰着头看了一阵:“很难实现。我和他都想长长久久,瞒不了郑好一辈子。郑好是没他重要,但她是我的恩人,我是真的很怕她不想活,怕她抑郁症复发,也怕无颜面对郑家,需要花很多时间精力放在弥补和平衡上。”
送出小金佛时,秦杉看到了郑好手腕处的伤疤,一时无言。乐有薇叹声气:“而且我得练习和我师兄以恋人的方式相处,这更复杂。我和他很多方面很像,但性子都很强,真正在一起生活,要磨合很多,我一定想为他改造自己,他也是,这样其实消耗我,也消耗他。”
秦杉沉默了,他一直认为,人这一生,要和至爱的人在一起,但叶之南和乐有薇之间,横亘着很多棘手问题,他换位思考,明白自己决计处理不好。
剖析自己的内心真的很难,还很痛,乐有薇忍住心酸:“互补的人反而没那么多冲突,我和丁文海就是,那几年我心里很舒适。可能也因为感情程度不一样吧,越深就越想掌控,就越背道而驰,这不是我理想的生活,我不想把我的时间这样用掉。”
目眩神迷,最后心神俱疲,放弃才轻松。秦杉明白了一些:“母亲离开父亲时,也说过,再这么下去,她做不了事。后来我听到她对外公外婆说,人是带着不同任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时候听不懂,但她说的话我都记得。”
幼年过得太匮乏,手头只有那一点点钱,学费和生活费都要省出来,还想买点好看的衣服打扮自己,于是养成了诸事盘算的性格。乐有薇自嘲地笑:“我和你妈妈不一样,我一直在置换,用自己拿得出来的,去换取想要的,做人做事都这样。男女感情对我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其他更适合我的人,让我不堪重负,我就不想要了。”
秦杉能够理解她,但心里不好受:“母亲对父亲感情很深,也放弃了。可是,我父亲在感情上背叛过我母亲。我为叶先生感到伤心。”
如果在完整家庭长大,如果不曾患有重疾,就义无反顾和他在一起,好好爱他,不让他伤心,用尽一生练习相处,磨合得血淋淋也无妨。可是命运让自己只长成这样一个瞻前顾后很贪心的人,有生之年,只想尽可能过得轻松自在,去做更多事。
乐有薇仰面向天,把眼泪忍回去:“是对他有很深的眷念,是对不住他,但我活得舒心,比所有事都重要。我曾经以为,我对他和对我自己是一样的,其实,我最爱自己,别的人都得往后排。小杉啊,我真的很自私自利。”
秦杉听出她语气里的难过,跟着难过起来:“先顾及自己,再惠及他人,我不觉得这样不对,但你这样会让自己和他都伤心。”
乐有薇笑得泪光一闪:“伤心是会过去的。我一直是个狠人啊。”
秦杉面色沉重:“对自己也狠。”
乐有薇竭力轻松起来,开个小玩笑:“能放弃一般人放不下的事,是走向成功的关键。你信吗,我以后肯定会很厉害。”
秦杉说不出话,有人太渴望拥有斩断痛苦的能力,不惜放弃她渴望多时的幸福,这超出他的认知。
冰淇淋都化掉了,乐有薇拍拍手,起身丢掉。回头看秦杉,他坐在长椅上,一只白鸽子在他身后漫步而过,他浑然不觉,问:“叶先生怎么办?”
乐有薇心里一痛:“有些话得当面说,但我很害怕看到他。看到了,这所有的自我说服,可能就白做了。先躲着吧,等我准备好了,再亲口说吧。希望能有那一天。”
两人去还滑板,并肩走在林荫道上,芭蕉叶垂得很低,乐有薇信手扯过一片,蒙在眼睛上,再拿开,阳光向她涌来。
一叶障目,但放下,就能看到人间的一切。乐有薇松手,硕大的叶片弹回去:“在放下对他的贪恋那几年,我过得很平静。我习惯了不和他在一起,还能习惯下去。”
秦杉很低落:“相爱不相守,会遗憾吧。”
乐有薇耸耸肩,假装很洒脱:“相爱不相守,这样的事不少见。谁的人生没有一点遗憾呢。”
秦杉想带乐有薇去更多地方,但乐有薇得赶去机场了。康奈尔大学俗称康村,它就这点不太友好,去哪个大城市都不近。
天空飞机起飞降落,乐有薇抬头看:“这附近有机场?”
秦杉答道:“有个小机场,开车过去不到10分钟。”
乐有薇查看航班信息:“有直达洛杉矶的航班呢,我把之前的机票退了。”
又能一起多待几个小时了。傍晚,两人在机场餐厅里吃晚餐,乐有薇找服务生要了两包冰块,保障祛疤药药效。
每次见面都如此短暂,秦杉满怀不舍:“你去洛杉矶拜访客户吗?”
乐有薇垂下眼睛:“看海。”
秦杉说:“洛杉矶的海滩是值得一看,还有个亨廷顿图书馆也很好,看完就回纽约吗?”
后天就要见脑科专家了,可能要做伽玛刀治疗,乐有薇心头涌动不安,深吸一口气:“不确定,想到处看海。”
她的父母葬身于海难,她却对大海毫无惧意,秦杉问:“为什么那么喜欢大海?”
乐有薇唇角一扬:“活字,是三点水加个舌字,三寸不烂之舌,就是我的活法。水边比较旺我,我去看海,讨点口彩。”
推开咖啡杯,放下小费,乐有薇拖着行李箱去过安检,一只手捧着玫瑰,匆促地抱抱秦杉:“你要好好的。”
秦杉目送乐有薇离开,校园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冰球和曲棍球赛都精彩,吊桥上总有亲吻的情侣,入夜有派对和舞会,牛奶厂的冰淇淋也更好吃,他有太多想带乐有薇去看的风景,但她宁可独自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