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高个男正滔滔不绝,突然坐在上首案后的秦严沉喝一声,他本就满身肃杀之气,这一声冷喝更是陡然间杀气腾腾,叫人骨寒胆破,高个男直吓得差点失禁,软在地上又猛然反应过来,碰碰的磕起头来,瞬间便是头破血流。
秦严目光冷厉盯着他,虽未再发一言,可这死寂的坏境却叫高个男只觉在鬼门关已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冷汗早湿透了衣衫,一个虚脱顿时晕厥了过去。
即便是这样,秦严也未曾收回视线,反倒目光一转,落到了高个男缠着布带子的右手上,没有他的命令,他手下的军士是不可能碰这高个男的,那么他手上的伤口只能是在遇到他们之前受伤的,想到方才高个男的话,秦严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睛。
这人手上的伤会是她叫人做的吗?到底是女人,心肠未免太软了些,既是碰了她,这手还给留着做什么!?
跪在旁边的口吃男感受到秦严的视线,还在瑟瑟发抖地不住磕头,秦严却淡淡收回了视线冲影七吩咐道:“去手,只别叫人死了,带下去吧。”
他声音落下,便有两个军士从外头进来,拖着高个男和口吃男便拉了出去。影七见屋中安静下来,望了眼秦严低声禀报道:“爷可还要审问那苏六姑娘?”
秦严却是抬了下眼皮,冷冷的扫了影七一眼,道:“她一个内宅闺秀,爷见她你觉得合适?”
影七被秦严的目光扫的浑身一震,忙低了头道:“是属下考虑不周。”
秦严未再说话,影七便躬身退出了屋子。
屋中冷寂下来,秦严方才敲着扶手椅背出起神来。
他早便知道她在内宅中不得嫡母喜爱,生计艰难,不然初见时不会是那般情景,可却也不知她那嫡母竟是如此的蛇蝎心肠,手段阴毒。竟敢伙同了人贩子企图将她远远卖到那肮脏地方去。
这也难怪头一次见她时她会那样落魄地出现在那样的荒院子里,身边竟然连个下人都没有。
秦严不知不觉中清冷的眼眸便浮现了一丝怜惜的柔光,想到她不仅将计就计把宋氏的嫡女偷了出来,替换了自己,当夜只怕早悄无声息回到苏家别院了,秦严又莫名笑了一下。
她可真是再度令他惊讶了。
只是,她是闺阁女子,接触不到外头的人,听说她还有个弟弟,那些帮她的人是他弟弟安排的吧,秦严目光微闪了下。
他遂又想到了苏瑛珍,毕竟是苏府的嫡女,总是不能扣下来的,还是要送回去,可如今苏府到底是个什么情景,这事儿又到底是怎么样的,她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她那嫡母是否已经怀疑上了她,自己将她这嫡妹送回去,会不会坏了她的事。
这些他都不知道,也许他该去问问她?
这般想着,秦严心思越发灵泛起来,隐在面具下的一双清冷眸子也闪动起明锐的光芒来。
那厢影七出了屋便有个军士小跑凑了上来,禀道:“七爷,那个姑娘还是不肯用饭,整天就知道哭,怎么办?”
影七冷哼一声,抬手一掌拍在了军士的头上,道:“不吃便不吃,既然还哭的出声来,那便是死不了,激动什么。”
军士闻言应了一声,已然知道了上头对他们看管的那位姑娘根本就不看中,登时也不忐忑了,脚步轻快就回了看守苏瑛珍的院落。
还没行至院子便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嘤嘤的哭泣声,他们这些当兵的最是不耐烦听这种声音,觉得晦气的很。这几日因不知道上头对苏瑛珍的态度,他们没敢将苏瑛珍怎么样,还好言好语的劝过苏瑛珍,此刻既然知道上头根本不在意苏瑛珍,他们自然也不愿再忍受这种魔音穿脑。
那军士冷哼一声便低声吩咐守在门前的小兵几句,小兵嘿嘿一笑快步跑了出去,片刻却提着个血淋淋的包袱回来一把推开房门进了屋。
屋子很简陋,只一间房,靠里墙支着一张简易的床,苏瑛珍此刻便抱着膝盖缩着身子坐在床上哭,瞧见房门打开,她忙抬头道:“我都说了,我不吃!叫你们将军快送我回家,我要回家,你们不送我走,我便不吃饭!你们怎么能这样一直关着我,呜呜……”
说着她便又嗷嗷哭了起来,小兵却冷笑着翻了个眼,手中包袱随意往床前一丢,包袱散开,登时便从里头滚出来四条血淋淋的断臂来,苏瑛珍本能地看去,愣了下,反应过来连声尖叫着捂着眼睛往墙角缩,哭喊道:“拿开!拿开!”
小兵却嘿嘿一笑,挑眉道:“我说姑娘,这可是和你一起的那两个男人的手臂,瞧见了吗,就因为他们乱喊乱叫,我们将军便叫人卸了他们两条手臂,如今晕死过去了,估计也没多久喘气日子了,再莫说乱喊乱叫了。你要是继续哭喊闹腾下去,不用我们将军吩咐,小爷先挖了你的眼,缝了你的嘴!看你还怎么哭!”
他的话令苏瑛珍眼泪齐下,却死死咬着手再不敢发出声音来。小兵这才哼了一声,收拾了地上的残肢断臂哼着小曲晃出了门。
咣当一声门被甩上,苏瑛珍浑身发抖着将头埋进了膝间。
苏府,苏瑛玥端着一碗浓浓的苦药汁满脸愁容的走到宋氏的病榻前,用汤匙搅着药汁,送了一口到靠在大迎枕上的宋氏嘴边,劝道:“母亲再吃些药吧,您这般折腾自己个儿,等妹妹回来瞧见不知道多心疼呢,再说,妹妹回来,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母亲为她周全呢。”
宋氏整个人几日间就枯瘦了下来,脸蛋早没了半点红润白皙之色,显得病黄而干瘦,苍老的简直比真实年纪还大上几岁,连眼角和眉心都爬上了好几道皱纹。
她不仅是担忧心疼最小的女儿,更有懊悔,日日折磨着她。当初定计时她就不该铤而走险,为个庶女将两个嫡出的女儿也带到了这庄子上来,就该将她们两个都留在家中!再不然,也该将事情都告诉小女儿,那日行事时,她也该让两个女儿留宿在她这里,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是她太大意了,是她害了女儿啊。宋氏这般心情,使得汤药灌进去便吐出来,几日功夫竟就折腾的保养得宜的身子枯败了下来。
苏瑛玥的汤药送到嘴边,宋氏摇头,抬手推开苏瑛玥的手,只再次问道:“福中还没回来吗?你妹妹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吗?”
苏瑛玥眼睛红肿,她不仅担心苏瑛珍,还担心自己也会因为苏瑛珍的失踪而闺誉受损,一辈子都再难出头,这些天她又有那一日是能安心入眠的呢?
迎着宋氏祈盼的眼眸,苏瑛玥眼圈又是一红,摇了摇头,道:“母亲别过分担心,福中是个办事可靠的,他定然能将妹妹寻回来的。”
宋氏却闭上了眼睛,满脸颓败之色,苏瑛玥瞧着这样的宋氏却有些心烦意乱,暴躁怨怼起来。
平日里五个嫡子中,宋氏便最偏疼苏瑛珍,许是做母亲的都爱照顾最小的孩子,对苏瑛珍宋氏可谓是有求必应的,不仅宋氏自己疼苏瑛珍,还要求她这个姐姐也处处让着苏瑛珍。
将苏瑛珍养成了跋扈不知分寸的性子,宋氏还是包容着,照顾着,只想着将来将苏瑛珍嫁进平邑侯府,由姨母当婆母,一辈子都叫苏瑛珍平平顺顺的。
可若不是宋氏太过偏疼,又怎么会叫妹妹生了个五六不分,鲁莽愚蠢的性子呢,若非如此,只怕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宋氏并不是不知道对苏瑛珍的教养上有问题,可她根本就狠不下心来管教苏瑛珍,可宋氏怎么就不想想,苏瑛珍这样会拖累了其他几个子女,倘若上次不是苏瑛珍愚蠢鲁莽,她被丢入水中的事情又何至于闹的那么大?
苏瑛珍的性子,在外被那些贵夫人们不喜,作为嫡亲的姐姐,她苏瑛玥就算再沉稳也是要受影响的啊。
这些也就罢了,反正宋氏平日带苏瑛玥也不亏,苏瑛玥也非和嫡出妹妹斤斤计较的人。叫她难受的是,苏瑛珍如今已经这样了,宋氏除了苏瑛珍明明还有四个儿女,难道他们四个在宋氏心目中的地位就抵不过一个苏瑛珍吗?
便是为了他们四个,宋氏也不该一下子病倒,不想着为他们周全一二,只想着寻找苏瑛珍啊。苏瑛玥这些天冷眼看着,宋氏根本就没为她考虑过,倘使宋氏心中有她和哥哥们,就应该现在安排后路,提前去做苏瑛珍回不来的各种打算才是!
这些日苏瑛玥耐着性子不仅劳心劳力的伺候宋氏,宽慰宋氏,还要忙着安排苏瑛珍的院子,尽量做出苏瑛珍病重真的在院子中修养的假象来,她也很累!
如今看着这样灰败的好像没了苏瑛珍就没法活的母亲,苏瑛玥没有办法不让自己生出厌烦和怨怼来。
她忽的一下站起身来,随手便将汤药扔到了一旁明月捧着的黑漆托盘上,咣当一声响,药碗倾斜,汤药都流了出来。
宋氏惊的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苏瑛玥已迈步往外走去,她还没出多宝阁,外头却响起了高妈妈的脚步声,门帘被打起,高妈妈一脸严肃着急的进了屋,禀道:“夫人,老爷回府了,派了身边的同喜来见夫人,问问夫人和姑娘们出府怎么还不归家,这可怎么办啊!”
宋氏闻言面色一变,倘使叫苏定文知道苏瑛珍被人贩子带走了,那么苏瑛珍即便有幸被找了回来,苏定文也会为了其他子女将苏瑛珍给送走,宋氏很清楚这一点,故此她不过片刻便有了决断,道:“你告诉同喜,六姑娘得了病,在庄子上修养,一时难回府去,叫老爷不必担忧,等过两日六姑娘病痊愈了,我们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