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她又电话了一回,还是没人接。
当她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桃花眼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桃花眼正全神贯注地坐在大班椅上盯着电脑。一见着她来,颇为惊讶:“你还真来了?”
“对啊,不是昨天说好的吗?”晓芙走进去,颇为认真地说,“来之前我还给你发了短信呢。”
桃花眼瞄了桌上的手机一眼:“啊,我看到了,早上太忙,没工夫回。”说着,眼神又回到了液晶显示屏上。
晓芙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个意思,就说:“我找了个在部队当司机的朋友来,在外头等着呢,我们把车开到洗车铺子,洗完再给您开回来。”
桃花眼难得地笑着摇摇头:“不用,谢谢你的好意了啊。其实我就是跟你开一玩笑,没想到你还当真了。你也不想想,我能放心让别人碰我的车吗?”
晓芙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这会儿有种让人耍了的感觉,她努力压制着心里的火:“周总,我带来这人给军长可都开过车!”
“部队的司机仗着自个儿开的是军车,就爱闯红灯,超速!”
晓芙正要回他一句什么,桃花眼的手机就“呗”一声响了——有短信进来。
他拿起瞅一眼,然后马上用修长的手指“噼噼啪啪”地回起了短信,嘴里还不忘吩咐晓芙:“行了,你回去吧。你这人也挺实诚,给你根针,你还就当棒槌!跟你开玩笑你都听不出来!”
晓芙心里的火苗滋滋烧得很旺,她还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直的弯的都不例外!她阴着脸去关了门,然后转过来瞪着桃花眼:“你说谁是棒槌?”
桃花眼这才意识到不大对头,“忽”地一下抬起了眼帘,打好的短信都忘了按“发送”。
“既然你不用我洗车,你不能回我一条短信吗?能费你多少事儿啊?”晓芙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桃花眼的樱桃小嘴张成了一个更小的“0”。
“我知道你是领导,我谢谢你在危难的时候帮过我。但玩笑也得有个度吧?”她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就滚落了下来,“我今天为了给您洗车,把孩子扔家里,顶着大太阳跑了过来,还特地叫了人来,我容易么我?!”
“嗡——嗡——”桃花眼掌心的手机死眉瞪眼地唱起歌来——有电话进来。他马上调成静音,然后拿起面前的纸巾盒小心翼翼地朝面前那位递过去。
晓芙毫不客气地抽了一张擦擦眼泪,稍稍平静了一下,方说:“下回您要是再和人开玩笑,麻烦您附加一句——”她给每个字儿都口头加了着重号,“我、是、开、玩、笑、的!”说完,便一脸悲愤交加地打开门,两只肥裤腿一甩一甩地走了。
桃花眼用了两秒才缓过劲儿来,佯作镇定地起身踱到门口,霸气地把来自四面八方惊惊怪怪的目光全都扫射回去后,方关上门看了眼手机,假如当时晓芙能瞄一眼那个未接来电显示的仨字儿,她今天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因为那仨字儿是——周汶慈。
一芙当关,万妇莫开
乍一听到“平平”俩字儿从晓芙嘴里蹦出来,致远当时心里就一懵:难不成他还真在做梦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脑子乱乱地回到主卧,打开窗户,初夏的晚风隔着纱窗送进来,带着点儿湖水的淡淡的腥,柔荑般抚在人的脸上、身上,也抚清了他的思绪。晓芙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他要真在做梦的时候喊了这么俩字儿,她肯定不会憋到今晚才总爆发,指不定她就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这么一
转念,他心里又是一慌:她到底知道多少?知不知道那事儿?
第二天一整个上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进电梯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没按楼层。一拨儿大小跟班儿也在查房的时候发现了“马副院长”今天不大对劲儿,用男小吕医生对刚调来的女小卢医生的原话就是:“马博他家后院儿肯定起火了!你看你眼睛化得跟苍‘井’空似的他都没说你,上回小李护士就抹了个口红,他愣给人训哭了!”尽管医院明文规定经常出入病房的医护人员不许化妆,但爱美的女医生护士们时不时地就爱踩踩高压线。
午休的时候,他破天荒地给晓芙打了个电话,响了一声马上让那头挂断了。他毫不犹豫地又打了一次,响了好几下,才听见晓芙呛呛地一声:“有事儿啊?”
“没什么,就想听听闺女的声音。她醒着没?”他好声好气地问。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然后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啥,我先回部队了。”
晓芙当时正在打的把士官往回送的出租车上,于是她本能地把话筒从耳边拿开,用手一捂,冲士官说了句:“谢谢你了小黄,下回我请你们队长吃饭的时候你也来。”
等士官下车了,她才把话筒重新搁回耳边,刚“喂”了一声,致远马上问:“在哪儿呢你?”
“外头。”晓芙的声音冷冷的。
“我说这声儿听着呼哧呼哧的,在外头干啥呢?”
“我成天跟家闷着带孩子,不能出来散散心呐?”
“你这人,我没那意思,就问问。”他今天出奇的温和,“刚那人你朋友?”
电话那头又静默了一秒,然后传来晓芙不咸不淡的声音:“噢,我一大学同学,出来吃个饭。”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居然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松爽。
致远心里一“咯噔”,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她前夫的样子,脸记不大清,但他记得那人把贝雷帽塞在肩章下面、风风火火的样子,那还是去年夏天司令员住院那会儿,鸿渐往来医院的造型。他心里马上跟抹了酸石榴汁儿时的涩起来,手也不自觉地抓起桌上的一块冰凉的牡丹石镇纸。
他把那股酸涩强压下去,依然挺温和地说了句:“我回去上班了,晚上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还握着话筒的晓芙瞬间就让一种巨大的失望给笼罩了,然后觉得自己幼稚又可笑。她不知道,挂了电话后的致远居然把攥得发热的镇纸当成笔□□了笔筒。
致远下班回来的时候,晓芙早就到家了。两人也是淡淡的,心里都掖着事儿,装都装不出来。晓芙妈两眼一扫,就知道出问题了,然后心里就着急了,她不动声色地和女婿热络了几句。在门口换鞋要离开的时候,脑子里已经马不停蹄地为第二天来的时候怎么盘问晓芙打起腹稿了。臭丫头现在也学会耍滑了,什么事儿不使点儿心眼还真没法从她嘴里抠出来。不但抠不出来,她还学会东岔西岔的,给你岔到爪哇国去。
晚上,晓芙在客房的浴室里洗完澡,脸上粉漉漉地裹着头巾浴巾出来一看,致远在床上坐着等她呢。
她一皱眉:“干嘛呢你?”口气硬硬的。
“说两句话儿我就走。”他根本没有走的意思,还拍拍床,“坐下说,你站着咱不好说话。”
晓芙白他一眼,在床的另一端坐下,然后摘下头巾,一点一点拍打头发上的水。
他忽然冒出一句:“我给你擦吧。”
她刚要拒绝,他已经得寸进尺地起身坐近了她,拿走了她手里的头巾,一下一下地捋她的湿头发。
她叹了口气:“什么事儿说吧,我一会儿还要睡觉呢。”
“丫头,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儿啊?有事儿你就说出来,老憋心里多难受啊。”他说。
她微微侧了侧脑袋,反问:“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