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仪沉默片刻,道:“四皇子的事,算是我欠你的,何昭仪会活得好好的,你就安心地去吧,我看这白绫就不错。”
淑贵妃似是被“四皇子”三个字刺激了,猛地起身,喝道:“你个贱妇!你有什么资格提烨儿?”
她一边怒骂,目眦欲裂,一边抓起桌上的匕首,向我和冯静仪扑了过来。
我们躲了一下,殿外的宫人已经进来,很快就制服了淑贵妃,将她压跪在地上,淑贵妃匕首脱手,仍挣扎不断,咒骂不止。
真真是状若疯妇。
我心有余悸地后退几步,站远了些,一位年纪较长的太监道:“淑贵妃娘娘,您还是早些上路吧,三皇子仁慈,给了您这三件套,也算是体面的死法,您若是暴起伤人,伤了德妃娘娘,那您,还有何昭仪,可就没这么体面了。”
淑贵妃喘了几口气,慢慢冷静下来,道:“放开!你们这些下人,还没资格碰我。”
太监道:“哟?您还以为您是淑贵妃呢?这白绫一吊,毒酒一灌,您就是何贵人了,一个贵人,哪来这么多傲气?”
淑贵妃冷冷道:“放开我,我这便自尽,你们也省些麻烦。”
那太监踢开匕首,挥挥手,淑贵妃被放开,冯静仪盯着那白绫,淑贵妃却拿起毒酒,一饮而尽。
寸断肠之毒,痛不欲生,肠穿肚烂,死状凄惨。
淑贵妃面容扭曲地扶住桌子,晃了几晃,最终还是倒下了,蜷缩着身体,满地打滚,喉间发出阵阵惨叫,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我在旁边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天灵盖。
我看着淑贵妃滚到榻边,又滚到桌子下,撞击着殿内各种物什,衣鬓散乱,浑身是伤,她突然撞到了角落的架子,一个玉瓶落下来,砸得她满脸鲜血,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似的,仍然在碎片中滚动哀嚎。
我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让人按住她了。
冯静仪叹了口气,道:“这位公公,淑贵妃殿内的东西都贵重的很,打碎了也可惜,还请公公将这些物件都搬到殿外去,无论如何,总比摔成一地碎片好。”
那太监顿时笑眯了眼,道:“冯小主真是菩萨心肠,这原是不合规矩的,但冯小主既然发了话,奴才就全了小主这份善心。”
冯静仪道:“那就多谢这位公公了。”
那太监搓搓手,拉了几个人,把殿内所有金银玉器都搬走了。
淑贵妃仍在滚动挣扎,冯静仪又道:“这白绫放着也是放着,公公不如就把它给用了吧。”
那太监躬身笑道:“冯小主这可是为难奴才们了……”
我立刻褪了个金镯子,往那太监的方向递去,道:“有劳公公了。”
那太监盯着我的金镯子,咽了口口水,却是后退一步,摆了摆手,没接,只道:“娘娘言重了,这白绫工艺特殊,是难得的坚韧顺滑,沾了晦气后,就得弃用,确实是可惜了,奴才这就用上。”
淑贵妃似乎是累了,躺在地上,不再动弹,只是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她不知是出了什么幻觉,突然伸手扒住了一条桌子腿,嘴里叫唤道:“烨儿,烨儿,别哭,娘在这儿……”
几个太监压住了她,一人拉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拽了起来,白绫套住了她的脖子。
淑贵妃扯住白绫,撕心裂肺道:“大胆!太医,太医!烨儿——”
冯静仪转过身子,将视线投向殿外。
淑贵妃挣扎了几下,一个太监啐了一口,骂道:“劲儿还挺大。”被为首的太监训了一句,随即便敛了声。
淑贵妃扯着白绫,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几个宫人的压制,白绫收紧,蹬腿的动作也渐渐小了,她被宫人拽着头发,仰面朝天,抽搐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叫道:“娘——”
可惜,淑贵妃她娘已经死了,跟她一样,白绫束颈而死。
我不忍再听,转身与冯静仪一同离开馥芍宫,刚迈出宫门,便见何昭仪匆匆而来。
我道:“何昭仪来做什么?”
何昭仪一愣,随后道:“见过德妃娘娘,我想来送姐姐最后一程。”
冯静仪道:“何昭仪与淑贵妃真是姐妹情深,淑贵妃为了保全你,认罪自尽,你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来看她,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何昭仪垂泪道:“是啊,都是为了我,若不是杨美人威胁姐姐,说咬不着姐姐就要诬陷我,姐姐也不会这样,我早就说那杨美人傻得不正常,姐姐非说小门小户的女孩就是蠢笨……当初进宫时,父亲说宫里会有姐姐庇护我,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只有姐姐庇护我,父亲已经许久未和我联系了。”
何昭仪这番话实在天真的可以,不过一个醉心音律的大家闺秀,天真些也很正常,草草宽慰了她几句,便立刻离开了。
当天傍晚,淑贵妃的死讯传遍后宫,她以贵人之礼下葬,生前位分低于李氏,死后也仍然被压一头,也不知这两人算是谁赢谁输。
第二日,大皇子离世。
大皇子自触柱后,便几乎一直昏迷,只有一次睁眼,贤妃正好不在,据说大皇子当时直愣愣地望着大王妃,一边望着,一边流泪,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流了一会儿泪,大皇子又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睡,便是长眠不起了。
贤妃白发人送黑发人,整个人仿佛都老了十几岁,在大皇子的葬礼上,贤妃眼看着大皇子封棺下葬,泪流不止,哭道:“煊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母妃都是为了你啊……”
抚棺痛哭、悲痛欲绝之时,贤妃竟拔出发间银钗,欲当场自尽,同时,大王妃猛冲上前,一头撞死在了大皇子棺椁前。
大王妃一直表现的柔弱安静,又有皇长孙在,没人能想到她会做出如此贞烈之举,在场的宫人都忙着拉贤妃,大王妃无人看顾,最后,贤妃被六公主劝住,不再轻生,大王妃却就这么弃子殉夫了。
哦,对了,皇长孙还在青藻宫的晴芳殿住着呢。
可怜的皇长孙,无知无觉中,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
我觉得皇长孙都要被这噩耗打垮了,整天呆呆木木的,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当初李氏与太后离世,三皇子应当也有丧亲之痛,只是我收养他时,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三皇子自己就调整好了——将仇恨埋在心底,默默积蓄报仇雪恨的力量,应该也能算是一种心态调节吧。
最后三皇子提出要将皇长孙送去沈辰府上暂住,我才安宁了一段时间。
沈辰府上有沈清宜,我这小外甥女是个机灵鬼,想来能好好地为皇长孙治愈一下心伤。
年关将至,宫里却一下子死了两个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第三个第四个,宫中一时气氛凝重,不少宫人都说,今年似乎格外晦气。
淑贵妃已死,贤妃丧子之痛还没缓过来,正是心灰意懒时,良妃一心只顾全二皇子,宫中诸事宜一下子全落到了我的肩上,我管了几天事,为不出岔子,人累得几乎快断了气。